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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水库管理局派人扔了两三台增氧机在水里,又不停的用船撒饵诱,别说是鱼了,就是美人鱼也只怕会被他们哄得上了钩,专业手段之高,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当时佳期一个人蹲树荫下玩水,就想到《庆熹纪事》里头那段上江垂钓,不知不觉露出冷笑:搁到今天,没准还真有人会安排潜水员。
    冷不丁背后有人问:想什么呢?
    她吓得猛一激灵,回头不由瞪了阮正东一眼,这才拍了拍胸口,替自己压惊。
    他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连钓鱼服这种衣服也可以穿得玉树临风,顾不得白衣胜雪,蹲下来替她看钓竿,钩上的诱饵早就被鱼吃光了,他拎着鱼线冲她笑:你怎么跟姜太公似的,这钩上啥都没有,能钓上鱼吗?
    她振振有词:我又不是来钓鱼的,我是来钓金guī的。
    他将脸一扬,只见莺莺燕燕全在远处围着,男男女女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不知是不是钓上了大鱼。他是冲她笑:言不由衷了吧,他们全在那头,你一个人蹲这儿能钓上金guī吗?
    她笑嘻嘻:金guī确实没有,土guī倒有一只来。
    他作势要拿鱼杆抡她,她灵巧的跳起来,像头鹿,轻盈美丽,笑吟吟一下子跳到石蹬子上去,蹲下来仍旧浇水玩,太阳从树叶的fèng隙间漏下来,碎金子一样,撒了人满脸满身,水花闪闪烁烁,在她手中晃亮如水银。他眯起眼睛望着她,仿佛是被阳光刺得睁不开。过了半晌,他才问:哎,说正经的,你怎么老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刚才想什么呢?
    她说:想书上的事。
    什么书啊,让你想得傻笑。
    《庆熹纪事》,没看过吧,你这种人看过《三国演义》就不错了。
    他倒答的老实:确实没看过。就连《三国》,都还是小时候被我妈bī着看的。
    不看可惜了啊,她无限怅惋:里头有江山如画,美女如云。
    美女如云?那你看了做什么?
    我看里面的太监不行啊?
    他像是啼笑皆非yù语又止,她完全不指望他能明白,所以自言自语一样:其实我就想看看,明珠暗投,美玉蒙尘,爱上的都是不该爱的,总得有个结果吧,哪怕惨了点,总是个了局。还没有说话,远处已经有人叫:正东!正东!鱼!鱼!他那根钓杆上铃铛正响得哗哗啦啦,他撇下她马上去收鱼线。石蹬子凹凸不平,硌得人慌,佳期坐不住,又站了起来,就想起跟孟和平去钓鱼。
    那时哪有现在这种场面,也只有她跟他两个人,两个人在江滩上晒得跟泥鳅似的,也没钓上几条鱼,可是快活得不得了。回去后她的脸后来都蜕了皮,好长时间都红红的,像苹果。那时年轻,喝完了牛奶,将瓶子里剩的一点儿牛奶往脸上一拍,就当做了面膜。刷完牙还忘记洗掉,结果孟和平亲她,呲牙咧嘴:rǔ臭未gān!她拿枕头捶他,他在雨点似的枕头下逮住她亲:唔,好香!仿佛小孩子吃到糖,心满意足。
    太阳太猛了,佳期有些发晕耳鸣,也许是晒得太久了,眼睛望出去四周都是碧茫茫的水,水那边山的影重重叠叠的影,像一痕青黛,湖山如绣,远处笑语喧哗,可那都是旁人的事。
    与她不相gān。
    佳期没想到这事徐时峰会知道,不由说:是啊,我钓鱼去了,你怎么知道?
    徐时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说:人家告诉我的呗,我当时还不信呢。好不好怎么跟那群人混在一块儿,就没一个好人。
    佳期心虚: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徐时峰倒叹了一声,说:我也不跟你罗唆了,你向来最知道好歹,可有时候也太知道好歹了,我告诉你,女人啊,该笨的时候笨一点无妨。
    佳期笑嘻嘻:大哥,我还不够笨么?
    徐时峰倒像是十分意外,停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你也确实够笨的了。
    第4章
    佳期没敢告诉徐时峰,今年chūn天她去机场接人,曾经在侯机大厅看到过陆安琪。
    或许那个人并不是陆安琪,也许只是她认错人,但真的很像安琪,身材还是那样好,在人群中十分抢眼,所谓鹤立jī群。她一头天然卷的长发剪短了,许多大卷卷贴在头上,衬得一双剪水瞳子,反倒显得年轻,活像洋娃娃。她身旁的伴侣是高大英俊的北欧男子,忙着照顾大堆的行李与一对可爱极了的双胞胎男婴。
    那一对混血小男孩有着和安琪一样的天然卷发,乌黑发亮的眼睛像是宝石,熠熠生辉,他们在婴儿车内吸奶瓶、吵闹、吮手指、亲吻对方并且打架,然后同时放声大哭。
    安琪温柔的安抚其中的一个,另一个抓着她衣袖,咿咿呀呀的叫MAMA,她笑了,轮流亲吻两个孩子,两个漂亮的混血小男孩终于安静下来,各自含着奶嘴左顾右盼。他们的父亲微笑着亲吻妻子的脸颊,轻声与她jiāo谈。
    佳期始终没有走上前去惊动他们,她只是站在远处,无声凝望。
    那天晚上佳期做了梦,梦见晴朗秋天的下午,寝室楼外的法国梧桐大片大片的落着叶子,下铺的绢子还在和美芸絮絮讲着话,走廊里有谁趿着拖鞋答答的走过,窗帘被风chuī得扑扑翻飞,阳光一地。远处有人chuī口琴,断断续续的调子,听不出是什么歌。那些熟悉的声音与熟悉的环境让佳期觉得安逸,而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下周要考西语泛读。
    自从分手之后,佳期从来没有梦见过孟和平,大约是没有缘份。
    其实一开始还算有缘吧,因为他并不和她同校,而且她还在念大二,他却刚回国不久。那天舞会他是被一位高中同学硬拖去的,谁知后来没过几天,另一位朋友生日请客,两人在餐桌上又遇见了。
    本来佳期根本没想起孟和平来,因为过生日那个人,恰巧是她室友绢子的男朋友,那天她其实是出于义气去救场的。
    后来孟和平一直感慨,说真没想到你那么能喝。
    佳期只是笑。
    孟和平酒量很好,打小被他爷爷拿筷子沾白gān喂出来的,在遇上佳期之前,据说从未曾逢敌手。而佳期的籍贯是浙江绍兴,出文人才子,亦出好酒。最醇的花雕,要深藏地底十八年,拍开泥封,方才是浓香四冽。她是绍兴辖下古镇东浦人,父亲酿了一辈子的酒,所以她打从出生,几乎就是在酒香里长大的。当事人寿星与孟和平猜拳,却输得一塌糊涂,几乎要醉得人事不醒,她只得出来圆场面,接了孟和平几招。
    起初孟和平没将她放在眼里,觉得这小丫头不值一提,最后才知道上了当。几樽白酒下去,她不过是眉梢眼际添了几分chūn色。而她猜拳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后来孟和平一直鄙视她貌似忠良。她那时是那种看起来很老实很乖的丫头,jiāo手才知道深不可测。
    棋逢对手两个人都喝得起了兴,剩了最后半瓶酒时他说:我先抽根烟,可以吗?佳期说当然可以,他随手将烟盒搁在桌上,那jīng致的烟盒上印着大朵的茶花,与十分动人的诗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佳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一动。
    他没找着火,她jiāo给他一盒火柴。他诧异的拿着那火柴,终于认出她来,笑了:原来是你。
    她也笑:是啊,是我。
    那天在场的人差不多全喝高了,趴下的趴下,歪倒的歪倒,还有人放声高歌,击箸而唱。满桌唯有他们两个还残存着一丝清醒,佳期越喝眼睛越明亮,到最后眼波yù流,都觉得快管不住自己了,自己也知道是喝高了。孟和平其实喝的也已经八九不离十,喃喃的说:全都醉了,待会儿怎么回去?佳期脑子直发木,吐词还算清晰:走回去呗。孟和平说:他们是走不回去了,咱们两个也管不了他们,由他们这儿躺着吧,我陪你走回去。佳期笑嘻嘻:别忘了结帐,不然服务员不放咱们走。
    后来佳期一直爱问:孟和平,你为什么喜欢我?
    孟和平一本正经想了半晌,才说:你多jīng明啊,都喝醉了还惦记着叫我先结帐,我这样的老实人能不上你的当吗?
    佳期完全忘记自己曾说过那样一句话,只记得那天晚上有很大的风,深秋的夜很冷很冷,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跟孟和平有一句没一句的东扯西拉。学校的路灯永远有一半是坏掉的,隔很远才能看到一点桔红色的光,像是夜的眼睛,温暖而宁馨。后来他问:你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陌生气息,沾染着酒的芬芳。她两手笼在长长大大的袖子里,像一个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可是有一种奇异的熨贴。抓绒衬里柔软如斯,也许真的是喝高了,并不是身体上的暖,那点暖洋洋的感觉仿佛是在胸口,一丝一丝渗进去。
    他们说了很多话,从幼儿园吃午饭偷偷扔掉肥ròu,到小学时跟同桌划三八线,初中时代与老师唱反调,到高考填志愿与家人抵死抗争,样样都是志同道合。说到高兴处佳期喜欢比划,于是长袖一甩一甩,像是唱戏的水袖。他喜欢抢她的话头,佳期喝多了酒,只觉得渴,然后还是要说,也愿意听他说,两个人就那样滔滔不绝的讲下去,自己也好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只是要说个不停。最后终于到了她住的寝室楼下,他看到商店的窗子还透着光,于是对她说:你等一等。
    他去敲开商店的门,买了两瓶酸奶,她像小孩子般欢天喜地,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只觉得如玉酪琼浆。他默不作声,将另一瓶再递给她。
    你不喝?
    都是给你买的。
    她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拿那根管子只是在封塑上划来划去。他重新接过去,夺一声替她cha好了,依旧不作声再递还给她。
    她咬着管子,默默吸着酸奶。
    酸奶很凉,也很稠,这个季节的酸奶稠都可以堆起来了。所以她喝得很慢,酸奶不知道为什么并不酸,反而很甜。
    他说:我叫孟和平,你叫什么?
    她有点好笑,到现在都还没有互通过姓名:佳期,尤佳期。
    他问:是佳期如梦的佳期?
    是呀。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佳期如梦,这四个字里正好有她的名字他的姓,但他又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