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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庆堂再没吭声,乖乖的返身往她办公室走去。这时,刘法祖极为不满的叫,央央,我们的事不用你管!谭央忙在后面好言安抚他,哎呀,我晓得你的厉害,你就高抬贵手吧!动拳脚的就怕万一,若你伤了手,下午的手术除了你,我们几个谁都做不来
    毕庆堂在办公室没等多久,就看见谭央来了,他笑着揶揄她,怎么有你这么窝囊的东家?性子太好,总被人欺负,带累着我也跟着你受气。谭央歉然一笑,你不要同他一样,他也不容易,说着,她看向窗外,深深叹了口气,快到湘凝的预产期了,他又走不了。也是火上浇油,上礼拜来了个难产的产妇,送来得晚了,大人孩子都没保住,他居然就在人家产房外面坐了大半个晚上!毕庆堂面色稍敛,愣了片刻后,自言自语的说,能在一起,总是好的。
    一个多月后,刘法祖在办公室里匆匆忙忙的大口吃着午饭,谭央进去后坐在他对面,将一个信封递给他。刘法祖拽来块纱布擦了擦手,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照片。他只看了一眼,眼里就涌出了泪,拿照片的手也随着抑制不住抖了起来。一个出类拔萃的外科医生的手本应是最稳的,看着他发颤的双手,谭央也在心里难过起来。
    照片里,章湘凝抱着怀里刚满月的孩子,冲着镜头勉为其难的笑着,刚生产的女人本应是胖的,可章湘凝却比怀孕前还要瘦些,照片的右下角章湘凝一笔一划的写着,得儿刘思,母子均安,望保重,盼团圆。
    刘法祖哽咽着问,央央,这照片,怎么来的?谭央淡淡的笑了,囡囡爸爸在重庆有个朋友,恰巧这几天经过香港来上海办事。
    几天后快下班的时候,刘法祖看见走廊的长椅上三三两两的坐着病人,毕庆堂却领着言覃站在谭央的诊室门口。刘法祖走到跟前与他打招呼,毕老板,您来了?毕庆堂略点了点头,刘法祖却望着他诚恳的说,毕老板,谢谢您!刘法祖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性格使然,一贯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他局促的捏着手中的听诊器,站在原地踯躅着。毕庆堂见状便稀松平常的回答,客气了,将心比心吧。说了这句话后,毕庆堂自己倒先惊了一下,将心比心这寻常的四个字,却是他很少说出口的。
    人要自己有心有意,方能推己及人,由小爱而生大爱,尘世之善与美,大抵由此而起。
    春夏之交,在绵绵细雨的纠缠下,沪上难得的有了个晴日。许多在雨季里躲在家中的老老小小全都涌到街上,心急的晒去一身的霉湿气。毕竟年岁不饶人,陈叔天还没亮时就走了瞌睡,所以很早起身在房间的摇椅上听起了留声机里的京戏。
    早上天大亮后,佣人把早餐送了进来,陈叔吃过饭后收拾停当,打算趁着这好天气出门逛逛。走到公馆的大门口,正巧看见毕庆堂送言覃出门上学,一冬天过去,孩子又窜高了大半头,上下汽车也都不用人抱了。言覃因贪长便瘦了些,她穿着谭央新给买的鹅黄色的洋装呢裙,倒隐隐约约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了。
    言覃看着穿着长褂要出门的陈叔,便笑着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问,爷爷,你要去哪儿啊?陈叔一脸和蔼的笑,捏着言覃的小手,在她耳边小声说,去租界的洋人餐馆,照哈哈镜!言覃听见他的话,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扯着陈叔的手撒起娇来,爷爷,我也要去,你带我去呀!陈叔俯下身搂着言覃乐开了,还一本正经的同孩子商量,好,好,好,带你去!那小小姐,你去同少爷说,咱们不上学了,和爷爷出去玩!
    刚走过来的毕庆堂听见爷孙两个对话,就大手一挥,让拿着言覃书包的佣人回去了,还一脸无所谓的说,那就不去了,多大点儿事?言覃一见父亲这么说,反而懵了,犹豫片刻后,孩子蹬蹬蹬跑过去追上佣人,从佣人手里抢过了书包抱着上了车,还任性的说,不,我要去上学,晚上再去照哈哈镜!陈叔见状摇着头笑了起来,毕庆堂边笑边嗔怪着,你看,跟她妈妈一样!
    陈叔站在院里看着毕庆堂的小汽车开走,坐在车里的毕庆堂不知和随从交代着什么,言覃透过玻璃笑着对陈叔说着话,虽听不清,却大抵猜得到是要他晚上带她去租界的洋餐馆,陈叔便连连点头说好,于是言覃趴在玻璃上,甜甜的冲他笑,笑得老人的五脏六腑就和吃了人参果一样的舒坦。
    之后,陈叔溜溜达达的往外走,走累的时候叫了个黄包车,去了个老澡堂子里泡澡,在热气腾腾的水池里,陈叔闭着眼,品咂着自己的大半生。
    他没家没孩子,只在山东老家有几个侄子,侄子们靠着他的接济长大,如今也都成家立业小有资产了,孩子们不都错,没忘了他这个孤老头,来上海接了他好几次,叫他回去养老,可毕庆堂总是有理由不叫他走。最后一次是今年开春的时候,酒酣耳热后,在饭桌上毕庆堂推心置腹的对他的大侄子说,老人家在我这儿,我养老送终,你们放心吧,不要再想着来接了。想到这里,陈叔皱巴巴的脸上现出得意与满足,连带着人也跟着年轻了。
    泡了澡后,小二毕恭毕敬的伺候他穿上长褂,拿了手杖,弓着腰将他送出门,陈爷,您老走好!陈叔微微点头,溜溜达达的去了旁边的茶楼里喝茶。他如今的日子就是这样过,不操心,不出力,养尊处优到连有钱人家的老太爷都没他这般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