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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法祖自己坐一辆黄包车在前头领路,谭央和章湘凝坐另一辆跟着后头,他们走了很长时间,跨了半个上海滩,刘法祖让车停在了一家十分考究的湘菜馆的门前,他下车后问还坐在车上的章湘凝,章小姐,你看这家还好吗?章湘凝笑着跳下车,嚷嚷着,好!怎么不好!这可是全上海最好的湘菜馆!我父亲是湖南人,家里的大厨最拿手的就是湖南菜了,我可是吃着湖南菜长大的上海人呢!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外滩西洋景,而这家菜馆却是活在《红楼梦》里的老宅子,还是簇新的老宅子。红木雕花的门窗,窗子上虽然贴了玻璃却也谨慎的用拿了小褶皱的素白缎子做了帘幕。雅间里青花瓷贴面的屏风,角桌上还摆着景泰蓝的钟表,全是晚清的那派光景,在极致的考究里微微漏了颓势。
因是湘菜馆,章湘凝尽着地主之谊,兴致颇高的介绍菜式,说着湖南的风土人情,从她父亲那里听来的风土人情。刘法祖和谭央耐心的听着,谭央想起了她认识的另一个湖南人老周,只是老周口中的湖南老家与章湘凝父亲口中的湖南故里是那样的截然不同,天壤之别。这顿饭的气氛极好,连刘法祖都是那般的风度翩翩、侃侃而谈,与平常晚间和谭央他们搭伙吃饭时的刘医生简直是判若两人。
吃完饭刘法祖还抢在章湘凝的前头付了帐,章湘凝说,这怎么好,不是说好我请客向刘先生赔罪的吗?刘法祖举重若轻的笑言,那章小姐下次请吧!
看这情形,谭央便有所领悟了,可回头看章湘凝,却还蒙在鼓里,一味的爽利叫着,好好好,下次一定我请,你要是再和我抢着付账,我便要恼了!
几周后的清晨,已是夏日,很早的时候便天光大亮,福煦路的毕公馆里,佣人们来来往往准备早餐、打扫房间都踮着脚,大气也不敢出。公馆里佣人很多,可是掉根针在地上都能被听见。没过多久就听见楼上腾腾腾又急促又轻快的跑步声,还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喊着,你这个小坏蛋,回来,把鞋穿上!听到这些响动,知道主人家已经醒了,楼下做活的佣人们舒了口气,随即又各自忙碌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楼上跑出来个小女孩,童花头,穿着浅蓝色的丝绸睡裙,白生生的小脚丫踩在松软的红色地毯上,她抱着楼梯转角的红木柱子,歪着头往楼下看。毕庆堂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睡袍,手上拎着一双浅蓝色的绸缎小鞋,肘上搭着一件同色的小睡袍。
爸爸,妈妈今早还是没有回来!言覃回过头看着父亲,细声细气说,孩子眼里的失望满溢出来,流到人心中便泛起了层层酸楚的涟漪。毕庆堂也没言语,他故意不去看孩子的脸,径自蹲下来抬起女儿的脚,为她穿上鞋子,随即又为她披上了睡袍,然后抱起女儿往楼下走,一面走,一面摸着言覃的脑袋说,你看看,园里的夹竹桃还没有开花,什么时候花开了,妈妈就回来了!
又长又宽大的餐桌,雪白的台布,桌旁只坐了毕庆堂,还有紧挨着他的言覃,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只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也好在只是早饭,所以这场景里显出的冷清也是有限的,尚在常人所能容忍的范围内。
言覃正是贪玩的年纪,只喝了半杯牛奶就说吃饱了,要跑下去玩,被毕庆堂连哄带骗的捉回来后,又坐在爸爸怀里,被喂进去了小半碗粥,之后便泥鳅般的从毕庆堂的怀里滑下去,满屋子找着她的小白猫。
大人被孩子这么一折腾,也就没了胃口,喝了牛奶,胡乱吃了片面包,毕庆堂点上烟,吸了一口后夹在指间,翻起了当天早上送来的报纸。毫无征兆的,他把报纸刮拉一声合上,扫了眼报纸的名字后狠狠的摔在地上,气急败坏的骂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什么都敢写,我看这报馆是不想开了!然后他又拽来桌上剩下的几份报纸,极不耐烦的翻了起来,才翻了一半就狠狠的一拍桌子,怒火冲天的大吼,来人,给老子查查是哪个王八羔子活腻了!
☆、60.(58)辜负
这个时代的知识消息虽能传递,却不通达,赛德勒先生几个月前邮给谭央的外国儿科学论著,几经辗转才到谭央手上。谭央如获至宝的挑灯夜读,第二天早上便起晚了,去叫黄包车,走出两条街也没看见空的车子。
这个时间路上人很多,上班的上学的,熙来攘往却并不喧哗,大家都按着既定的路线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循规蹈矩的行进着。谭央很焦急的走在路上,本要低头看看腕上手表的时间,可这一看更叫人气馁它又罢工了。这枚坤表只有她在毕庆堂身边时才会正常工作,因为每晚他都会为她上劲。谭央一向是个清醒缜密的人,可是怪就怪在,她的这些良好的秉性,一遇到毕庆堂便通通作废,在他跟前,她是个顶糊涂马虎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谭央没走多久就恰巧遇见开车上班的胡连成,他将谭央载到了医院。
第二天一早,谭央刚出了公寓的大门,就看见胡连成的车好整以暇的停在街口,谭央走到车窗旁低下头问,胡先生,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接你去医院上班!为什么接我?胡连成被谭央这么一问就愣住了,想了想,他故作诙谐的说,你是我的主顾,我要讨好你嘛!谭央轻笑,原来胡大律师还有个副业!胡连成又一愣,谭央接着说,做司机啊,你那么多主顾,有的你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