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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庆堂面色凄苦的自嘲一笑,我能不明白吗?这杀人越货的行当,从我老子那一辈开始到我这儿,干了几十年了,没成想今天,居然摊到我自己头上了!接着,他又咬牙切齿的说真他娘的,真他娘的是报应!说着,他眼眶有些红了,张局长见他这么激动,既不好说什么,又不好直接就走,只能在一边干陪着。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毕庆堂,不是威风凛凛的洋场大亨,不是只手遮天的上海枭雄,是个满目忧惧的男人,孤立无援的匹夫。
张局长抬头看了看医院的围墙,几只麻雀啾啾的叫着,他清清喉咙,毕老板,要想些对策,不变应万变。毕庆堂僵硬的慢慢坐下,到此为止,你就不要再找了,内人在他们手上,不要打草惊蛇。我来找!我这就叫人放出话去,谋财的,只管开口;寻仇的,找我便是。说罢,他将头深深的埋下去,伤悲,不能一语。张局长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悄然离去。
一个钟头以后,毕庆堂坐上了停在宝隆医院门口的小汽车,手中紧紧地握着谭央遗落在诊室的那件靛蓝色的风衣。
毕庆堂一进公馆的大门就听见哭哑了的女儿喊着爸爸妈妈,他信手将谭央的风衣搭在沙的靠背上,连忙把女儿抱在怀里哄着。失神的望着妻子的衣服,毕庆堂不无苦涩的想着,他并不祈求生活会过得比当下更好,只要别有什么变化就好。如今的他并不贪心,只这点儿要求,老天爷竟也不愿成全吗?
黄昏,赤红色的光线从仓库上方的通风口射进来,照在谭央的脸上,不远处,轮船停泊时的号角声低沉的响起,唤醒了谭央的知觉。她后脑的枕部很疼,眼睛被蒙着,看不见东西。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湿润的味道。谭央动了动被绑着的手脚,她的手摸到了身下湿冷的地面。她的嘴被绑住,想喊也喊不出。这时,离她不远处传来了沙哑而苍老的声音。
怎么?你醒了?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吧,不然,门外就是码头,绑块石头扔进去就是个毁尸灭迹。虽说早几天,晚几天的都是死,也总要一家人齐齐全全的上路,孤魂野鬼的,像我一样,有什么意思啊?那声音中全无半点生气,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不由得叫人不寒而栗,语调也奇怪,广东人的腔调里夹杂着山东口音。
这个人的弦外之音将谭央从恐惧中硬生生的拉回来,她的心中惴惴不着底,生死置外,她担心的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她的丈夫和女儿。
一天,一天,又一天,毕庆堂死守在电话旁,却没有一点儿消息,虽然他也明白,这是在暗处的歹人的缓兵之计,就是要挫他的威风,乱他的阵脚。他明白,他却终是失了方寸。红着眼,暴躁易怒,连女儿都不敢接近他。不眠不休的深夜里,陈叔为他披上衣服,他紧紧地抓住老人枯瘦的臂膀,颤巍巍的说,叔,我怕,我怕啊!陈叔叹着气,恍若时光倒转,攀着他的手的,是他那个三十年前不懂事的小少爷。
头部的伤没有好,每天只被灌入半碗馊米汤,谭央总是陷入昏睡中,冰凉的地面,冷气嗖嗖的往她的骨头缝里钻。不过每每梦中,她的大哥都会推门而入,来救她,带她回他们那个温暖的家。
听见远远的开铁锁的声音,随即铁链哗啦啦的响了,那人从外面慢慢悠悠的走进来,从里面关上门,锁好后便径自摆上碗筷,吃起饭来,空气中散着饭菜和劣质白酒的味道。那个人今天的兴致出奇的好,几碗酒下肚,就南腔北调的哼起来,最后,竟唱起了京戏。一段唱毕,他拍着桌子,唱白道,如今,老夫大仇得报,竖子,尔等拿命来啊!
安静了片刻,那人将一份报纸撇到了谭央旁边,不屑的说,下了血本悬赏的寻人启事,你那人渣男人还真把你当回事儿,约摸你是高官巨富家的闺女,他得罪不起你娘家,看来老子的宝,押对了!语罢,他几步走上前来,捏住谭央的翡翠耳环,狠狠一拽,耳环连着血肉被他握在手中,谭央疼得一阵抽搐,因为巨痛,本能的要喊出来,可是她的嘴被紧紧地绑住,声音闷响在喉咙里,听得人心惊肉跳。那人却从中得到了莫大的激励,哭哭笑笑的叨念起来。
只可惜,这时的谭央已经在疼痛和惊吓中昏死过去,她听不到他说话,无法在他的语无伦次中听出来龙去脉
这天清晨,毕公馆的仆人在早晨的报纸中现了一封无名无姓的信件。信交到毕庆堂的手中,他慌乱的撕开信封,里面的那枚翡翠耳环从信封中滑落到茶几上,毕庆堂看着碧绿耳环上的暗红血迹,连气息都喘不匀了。他颤抖着手,一面打开信,一面咬着牙气急败坏的说,我要杀了他!我非杀了他不可!
一张纸,寥寥百字,毕庆堂竟看了足足一刻钟,陈叔急了,急急的在旁边问,怎么样啊,少爷?怎么样啊?纸片从毕庆堂的手中飘落到地毯上,他脱了力一般的倒在沙靠背上,绝望的说,是他,怎么是他?
陈叔从地上捡起那封信,刚一打眼,脸刷的一下就变了颜色,他抬眼望着毕庆堂,又无奈又哀戚,随即,他的眼神模糊起来,似乎想着遥远的事情,轻声说着,作孽呦。
毕庆堂苦笑着指了指那封信,你看这是他的字吗?陈叔点了点头。怎么办?他这是想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啊!陈叔慢慢的蹲下,靠着沙,闭着眼压低声音说,别去了,就当没收过这封信,去与不去,少夫人是生是死都不会跟着你了。听了陈叔的话,毕庆堂摇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我是宁愿我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也不愿意她知道!说罢,他猛地转过头,冲着楼上大喊,来人!小姐呢?把小姐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