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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庭秩序很快恢复正常。等待被告人从失控的情绪中抽离却是个漫长的过程。
    接下来长达四个小时的质证程序中,辩护人都在集中火力证实被告人在杀人时的精神失常状态。秦森作为生理心理学专家,对他们提及的“后天人为型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作出了大量的解释。由于这是个还未正式被科学验证的假设,出庭的证人和专家都各自进行了专业问题的解答,复杂的专有名词一个接一个钻进书记员的耳朵里,险些让他应接不暇。
    “现在法庭调查结束,法庭辩论开始。首先由公诉人发表公诉意见。”最后记录完审判长的这句话,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审判长、审判员、人民陪审员: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84条、第193条……”他一字不漏记录起了检察员宣读的公诉意见,“被告人魏琳作为一名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人,非法剥夺他人生命,持菜刀将被害人Sanchez Harris和被害人黄劭杀害后,将被害人黄劭尸体溶解,又将被害人Sanchez Harris的尸体肢解、碎尸并投入江中,其行为已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2条之规定,构成故意杀人罪。魏琳作案手段残忍,后果严重,毁尸灭迹妄图逃过法律制裁,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其行为具有严重的社会危害性,但其在侦查阶段以及庭审阶段对其罪行如实供述案件事实真相,表明其真诚悔过,认罪悔罪态度良好。综上所述,起诉书指控被告人魏琳故意杀人罪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建议法庭综合全案事实、证据及被告人的认罪悔罪态度,依法作出公平公正的判决。”
    审判长握笔写下几句简单的记录,接着便抬眼望向被告人席:“被告人魏琳,自行辩护。”
    十指没有停止在键盘上的活动,书记员朝被告人席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女人枯坐在那里,瘦弱衰老的身躯在两名魁梧的法警之间显得孤立无援。她不知从何时起停止了落泪,却已然面如死灰。
    “英国的《鹅妈妈童谣》里,有一首在出版时经常被删掉的童谣,叫做《谁杀死了知更鸟》。童谣讲的故事,是一只被天上所有鸟儿喜爱的知更鸟,最后在小鸟审判中死亡。在审判中,麻雀负责杀死知更鸟。”她没有去看审判长,缓缓翕张干燥开裂的嘴唇,一字一句轻如幽灵的呓语,“童谣用一则启事结尾,宣布麻雀会成为下一回小鸟审判的受审者。”眼球迟缓地转动,她视线微抬,终于对上审判长的眼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我犯下的罪行,我不为自己辩护。”
    书记员手里的动作一顿。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为自己做辩护。
    她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那么,由被告人的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审判长的示意拉回了他的思绪。
    辩护人席上的乔茵挪动了一下麦克风,低下眼睑看向她的辩护词。
    “现从维护被告人魏琳合法权益的角度出发,对被告人魏琳涉嫌犯罪的事实和证据发表以下辩护意见,请合议庭参考。”她念道,“第一,辩护人认为,被害人Sanchez Harris对被告人魏琳实施长达六个月的囚禁、虐待,以及利用被告人对于火焰的恐惧症逼迫被告人选择、残杀被告人的孩子,这种种行为都使被告人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这一点在相关鉴定意见内已有所证明,从被告人的外貌变化也能够看出。事后,被害人Sanchez Harris对被告人魏琳进行颅内手术,破坏了被告人的眶额皮层功能,造成被告人情感功能障碍,形成后天型反社会人格障碍。此时应认定被告人魏琳为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能力的精神病人,即刑法所规定的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
    “第二,被害人Sanchez Harris及被害人黄劭对被告人实施的囚禁、虐待、多次强/奸等行为违法并有违伦理道德,被告人魏琳作为此数种行为的直接受害人,其杀死被害人Sanchez Harris和被害人黄劭的行为本质上符合义愤杀人的特征,属于义愤杀人行为。第三,被告人魏琳的杀人行为是经被害人Sanchez Harris的引诱、刺激而实施,考虑到被告人魏琳当时的精神状态,其杀人行为符合激/情杀人的特征,应属于激/情杀人行为……”
    一字不落地记下她的辩护意见,书记员埋头记录,一时不再愿意去瞧那个被告人席上的女人。他觉得很奇怪。从前看到那些在铁证面前依然不屈不饶为自己辩解的被告人,他都会对他们强烈的求生欲/望感到鄙夷。但此时此刻,见到一个已经放弃一切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感到不习惯。他如鲠在喉。
    公诉人针对辩护意见一一作出了答辩。无非是对眶额皮层功能障碍导致后天型反社会型人格这一说法的怀疑,并无新意。
    “经过以上法庭辩论……”
    “审判长。”喑哑的男声打断审判长的总结陈词,“我想最后再说几句。”
    愣了片刻,书记员转头望向那个辩护人席上的男人。
    “辩护人秦森,你作为辩护人,应该自觉遵守法庭的纪律。”思忖几秒,审判长决定允许,“但是法庭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最后一次发表你的意见。”
    秦森颔首,郑重道谢,“谢谢。”
    伸出手将乔茵面前的麦克风转向自己,他抬起眼帘,视线落往被告人席的方向,落在那个从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的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