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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刚 第39节

      白旭宪弯腰去捡。
    只看?到白瓷瓶釉下只有几个字“祛疤玉露膏”。
    白旭宪手有些发抖:“这是……这是……”给他面上的伤痕祛疤用的?
    李月缇哽咽着怒道?:“走?!”
    门一下子被推开,先冲进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少女:“堂姐!你怎么?了!堂姐啊——”
    白旭宪有些愣。
    堂姐?
    少女抱住李月缇,转头对他怒瞪。
    丫鬟仆人也连忙道?:“爷、您这……您不?能总是这样啊!”
    白旭宪紧紧将那祛疤膏攥在手心里,仿佛再也无?脸站在这里,踉跄大步朝外走?去。
    言昳暗自?松了口气。
    李月缇做到了。
    只是她像个太过入戏的演员,跪在书架旁,再也无?力气起身,满屋只剩下了她的嚎啕大哭。
    那陌生的少女抱住李月缇的肩膀,似乎想?要安慰她,李月缇却推了她一下,喊道?:“白昳!”
    言昳跑过来几步,抬手驱散了慌手忙脚的仆人,包括那个陌生少女。
    少女点?头乖顺的退出房间,李月缇对言昳伸出手,言昳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缓缓靠近她,抓住她的手腕。言昳没夸李月缇做得很好之类的话,只笨拙的安慰似的晃了晃她手腕。
    因为她觉得没法夸出口。因为李月缇是为了自?保才做这样令她自?己恶心的表演。
    是,李月缇第一步,要把自?己塑造成对白旭宪爱过却被他深深伤害,后悔失望的妻子。
    李月缇用手手背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待屋中众人退去,她仰起哭的泛红的脸,咧嘴努力道?:“我厉害吧。”
    言昳也努力笑?起来,对上她的笑?脸:“……厉害。”
    言昳转脸看?向窗外,那个刚刚冲进来叫堂姐的少女,正在院子中。言昳道?:“让她进来吗?名字你给起好了吗?”
    李月缇扶着言昳的手站起身:“我乡下堂亲确实有个早夭的妹妹,似乎是叫李冬萱,就让她用这个名吧。看?她刚刚那模样,就知道?在白旭宪面前?喊我堂姐了,挺机敏也挺入戏的。”
    言昳点?头。
    当她走?出门的时候,就看?到那少女拿着扫帚,很会给自?己找活干,正在扫石阶下的灰尘。少女抬起眼来,看?见言昳,低头福身一礼。
    这少女,或者说刚刚取名叫李冬萱的女孩,有几分楚楚的模样,鼻梁嘴唇有李月缇的书卷气与乖顺,眼却灵动,眼梢有些像言昳。不?过跟她们二人的相似都不?过两三分罢了,眉宇之间还是自?有倔强英气。
    这是言昳花大价钱买来的。
    她之前?就让轻竹去各个人牙子处、花楼跟管事的说,要暂留十?六岁到十?八岁生的漂亮脱俗的女孩,待时机合适去挑,大价钱买走?。
    今日?白天,跑了几个地方才挑到了合适的。这女孩还曾经给大户人家做过一年多的丫鬟,行动举止不?粗俗,也识得一些字,符合李月缇的乡下远房表妹的身份。
    很好,像言昳意味着像她的生母,又有李月缇的气质,还有自?身的几分生命力,是让白旭宪上钩的极佳人选。
    李冬萱对她一礼后,就听到了李月缇叫她的声音,她提起布裙,快走?几步,朝屋内走?去了。
    *
    言昳跟打着灯笼回了屋,白府移植了各个时节开花的树木、灌木,此刻华灯初上,白府人丁虽少,但行走?在园中、廊庑下,灯烛暖光,四周景色可谓是珊瑚海般七彩玲珑、浓绿香花。
    言昳最近总是在思索着,轻竹习惯她眉头微蹙,眼里放光的模样。
    言昳今日?去找券商办事,哪怕没有正式露面,都是在轿子中或幕后遥遥指挥,但毕竟抬手按下一个章,便是保证金都几千上万两的生意,也特意穿的清嘉高?贵。燕子图案宽镶褖领到她下巴颌尖还有一段细嫩脖颈,高?领扣下挂着的翡翠坠子随着步伐微摇,言昳稚嫩的五官因思索显露出从容。
    轻竹以前?只在戏本?子听说过那些雍容端庄的公主?、皇后,她曾经想?象不?出来都是女人,如何能那样高?高?在上。
    言昳明明有时候也大笑?,也胡闹,却在她做决策时,总显露出浓丽肆意的游刃有余。
    轻竹心里忍不?住叫:是那股劲儿?了。
    但言昳若要知道?她这么?想?,估计早把手里的扇子扔过去,骂道?:咒谁是梁家人呢?当皇后也不?看?什么?国祚,什么?皇帝?跟临着抄家前?过门做媳妇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轻竹心里跟李月缇有一样的想?法:二小姐或许压根有神助、鬼思。
    轻竹有时候细想?起来,仿佛肝儿?都颤的害怕。但她家中曾在当铺混迹多年,一双眼能识物,更能识人。她轻竹没有好姿色,也没有好出身,要的便是有跟主?子的眼光,那眼前?这二小姐就是财神爷附体,是鬼多智上身,抓住二小姐,便是抓住了自?己能爬高?的唯一绳索。
    言昳在廊庑走?了一段,便瞧见山光远站在她院门口。
    她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在这儿??”
    山光远没说话。
    言昳:“啊?怎么?还生气了?”她一脸不?解的看?向轻竹。
    轻竹莫名其?妙的抬手:“您别看?我,我都瞧不?出来远护院生气了,他平日?不?都这样吗?不?过今儿?远护院竟然能到这儿?来杵着,是看?来不?归府里管事,暂时归咱们院管?”
    言昳:“月钱从我这儿?给支是没什么?问题,可咱们院可没有给他住的地儿?。轻竹,你还是找老管事问问,阿远住哪个长屋方便吧。反正就回家两天,先应付应付。”
    山光远半晌才缓缓点?一下头,又瞧地面,并不?看?她。
    言昳只好垂袖,进了门去,扔下一句话:“轻竹,我饿死了,还没到上冰的时节,屋里热,你让人做点?鸡丝凉面,我就在院子里吃。给远护院也弄些,他那长得就一副吃面条跟往嘴里倒似的模样,给他找个盆去!”
    丫鬟们正在廊下乘凉嗑瓜子,见言昳回来,可真是放一周假,上两天班,自?己都寻思着想?干活了。听见言昳指挥,全利利索索站起来,有的去了小厨房煮面,去大后厨轰人起来做臊子,有的把驱蚊熏袋挂起来。
    言昳坐院子里,有点?小风也就不?打扇子了,山光远被轻竹拽进来,也就直愣愣站着。
    一会儿?,真就丫鬟端了一木盆和一小碗的面过来,言昳那个虽然看?着显然精致,上头还有小葱葱花配着鸡肉细臊子,但俩人一盆一碗比起来,言昳像是蚊子吃肉,山光远像是牲口养膘。
    言昳让丫鬟们回自?个屋嗑瓜子去,别在院子里烦人,轻竹叫了俩人在主?屋里换被套枕套,院儿?里就剩她跟山光远了。
    言昳端着那个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小姐碗,托盘上还有给她的三样小配菜,她吃了两口,看?山光远迟迟不?动。
    她皱眉:“不?吃刚刚怎么?不?说。得了,拿去喂猪,今儿?猪是能吃个水饱了。”
    山光远也不?跟她那破嘴生气,端着盆,想?往廊下台阶一蹲就这么?吃,言昳小绣鞋踢了个竹马扎给他:“都能跟我甩脸色,还装什么?不?配坐椅子的奴才样。坐下吃。”
    山光远确实饿坏了。他中午跑出去了,其?实是想?去找言昳去了哪儿?,先是去了上次让他查什么?黄豆价格的交易所,去了山光远才后知后觉——这是在干什么?啊。
    言昳有不?愿意告知他的秘密这一点?,让他有点?急迫了。但细想?,也正常,他也从没有多透露过任何自?己的事情。言昳不?是依靠别人的性子,更不?可能依靠他这个还有秘密的人。她自?己有主?意的很,对他有信任也有提防,分的那叫一个里里外外,亲疏分明。
    山光远吃着面条,自?己本?来就算不?上生气,这会儿?想?通了,心态也平和了。
    言昳吃饭那叫一个磨叽,以前?也是。她是条件不?好的时候咋样都行,炖的稀烂的馊菜配干馍馍她都能囫囵吃了;条件一旦好起来,吃饭是蜂鸟啄花,喝茶是蝴蝶饮露,作不?完的毛病,提不?完的要求——她还特有理:老娘有钱日?子好了,还不?能享受?
    山光远把一盆面条跟不?嚼似的吞完了,言昳也把她那两根破面条给品完了,她瞧着他:“是知道?你长个儿?,能吃,但这么?个吃法,你不?怕一会儿?肚子疼。”
    山光远确实一直有胃病。
    只是她怎么?会知道??
    山家没了之后,他流浪落难那几年,恰逢河北山东一代的饥荒大潮,他没饿死就是万幸,曾为了肚子里有东西吃,树皮、泥巴饼、草根,什么?都吃过。因他还有点?小本?事能偷到些馊沤干粮,所以不?至于饿死在路上。
    到了金陵之后,他先在孔管事家里住了几日?,别说吃饭了,连喝粥都吐。越是金贵的、油脂的、热烫的,他越吃不?了,肠胃绞痛直打滚。孔管事的媳妇是个老实好人,先拿粗粮杂面饼子掰碎了,沾了糊糊一点?点?给他喂,一天喂六七次,待稍微好一些才开始吃饭喝粥什么?的。
    但山光远一直肠胃很不?好,特别是前?世二十?多岁之后打仗那些日?子,又严重起来,但他几乎没对外表现过。年纪大了,忍痛的能力也强了,再痛他都能捱过去了。
    言昳说着话时候,还瞧他脸色。
    胃隐隐作痛的山光远:“……没事。”
    “没事儿?个屁。”言昳扯着嗓门在院子里喊轻竹:“我那个酸枣糕还剩不?剩呀!”
    轻竹在屋里没听见。
    山光远靠近一步:“别喊。”
    言昳撇嘴,还想?起身叫轻竹,山光远知道?她要是咋呼起来,简直是一千只雀对骂般叽叽喳喳,伸手按了她肩膀一下:“不?用!”
    言昳突然一颤,回头瞧他。
    不?是瞪他,是看?他。
    山光远知道?她不?爱让人碰,放开手来,又退了半步,就那么?站着。
    言昳目光从他臂膀上滑下去,落在他手上。
    他一向生了双很可靠的手,掌宽指长,指节凸起,手心里全是茧却很灵巧,干燥温实,有种一只手能把所有事儿?扣住的魄力。
    他俩少年离散后,多年再见面,他在西北当兵,头铠下的下半边脸被几层麻纱蒙着,遮蔽风沙。她当时瞧见他那双手拿窄刀割开细秸秆,一把秸秆丝在他手里编一编,编成了个装蛐蛐用的小笼子。
    没认出脸来,就先认出这双手来了。
    言昳突然不?叫了。简直跟点?中了哑穴似的,只回过头去,因觉着气氛尴尬,跟找事的猫儿?似的,不?喵喵,只拿爪子没头没脑拨弄空了的碗筷。
    山光远拖了竹马扎过来,离她一臂远,突兀道?:“我。姓山。”
    言昳脑子里在琢磨以前?在西北相遇的事儿?,心不?在焉,只稀里糊涂的应着:“唔。”
    山光远哑着嗓子,慢慢说,说几个字便看?她的脸色:“京师,山家。二、小姐,知否?”
    言昳侧脸对着他,她钝钝的点?头。
    山光远:“当真?”
    言昳眼睛直视着墙角几盆花,声音呆呆:“嗯。那个山家。”
    山光远前?世并没有正面告知过她,是他打探的时候,她伸了耳朵听见的。所以上辈子大家小时候都装彼此不?知道?,她不?问,他也不?解释,但言昳私下估计也没少查山家的事儿?。
    他还算是头一回在她面前?说。
    只是可惜自?己现在口舌实在不?利落。
    他说的也只好很简短,言昳的回应更简短:嗯、啊、这、是。
    马褂一穿,她都能去当捧哏了。
    山光远觉得不?大对劲儿?,她怎么?这么?不?关心也不?吃惊?他从竹马扎上站起来,去看?言昳的脸。
    她眼睛直的跟前?世学书时候似的,人在金陵城,魂在渤海湾,早走?神了!
    山光远差点?气笑?了。
    好呀。他在这儿?吐露威胁性命的身世秘密,她在那儿?神游发呆了?!
    山光远声音低哑,突然拔高?一点?音量,就跟古琴重弦被狠狠一拨:“……白昳!”
    言昳一激灵,回过神来。
    山光远无?奈:“……我说的。听、到了?”
    言昳竟然点?头:“嗯。你是大家口中那个贪墨受贿、奸邪狡诈、杀戮成性的将门山家仅剩的独子。”
    山光远有点?吃惊,真没想?到她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