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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好了药端进屋里,牛耿娘坐在炕上,后背靠在墙上,看着那碗黑黢黢的药掉眼泪。
    这一碗一碗,都是钱啊,儿子。
    娘,你身上不好,得喝药治病哩。
    有啥不好,人老了,谁没个头疼脑热的,这么糟蹋钱,我啥时候能给你娶上媳妇哩?
    再等等哩娘,我不急。说着把药吹吹,往娘亲嘴边送。
    你不急我急哩,你要是连个媳妇都娶不上,我以后闭了眼,可怎么去见你爹呦。牛耿娘犟的很,偏过头去,不愿喝药。
    娘,你这好好的,说什么闭眼么,你闭眼了,儿子也不活哩,赶紧喝药哩。
    牛耿娘听了这话才乖乖把药喝下了肚子。
    牛耿一边归置着家里的东西,一边说:娘,我后天得去送个货,这趟远哩,估摸着得二十来天才能回来,家里的米面啥的我看了都够,门窗我又拿纸糊了一层,院儿里的柴火也堆好了,下雨的话,你就拿那油纸盖盖,省着受潮烧不起来。这药啊,你按时喝哩,有什么事儿就叫牛壮叔一家子。您在家好好呆着哩,别总愁啥给我娶妻的事儿,照顾好自己个儿我就安心哩。
    喝了药,牛耿娘擦擦眼泪,满口答应着。自打出了这薛家的门,牛耿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以前在薛府,是牛耿偎着她,到了这儿,便是她偎着儿子,两三个月的时间里,那从前还有些孩子气的耿子早已经不见了,现在的牛耿到真是越发有了真男儿的味儿。
    两天之后,牛耿天不亮就收拾东西出了门,临走的时候,看着娘亲在炕上睡的正香,也不忍心叫醒,悄摸的从外面把门带上,踩着刚出来的一缕朝霞就走了,临走的时候,牛耿回头看了这破落的老宅子好几眼,再想想现在每月赚下的钱,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那修完宅子所需要的钱。
    这一趟的货送的十分不顺,一行人由两个驿官带队,六个驿卒跟着,压着三辆马车往山陕两省的边界上运。这箱子里装的是啥,他们这些驿卒没有权利过问,只有两个驿官知道。头几天的时候,牛耿隔着箱子闻着些甜腻的香味儿,后面几天,这香味儿越来越浓,到最后的时候香味儿里竟还夹杂了一些腐臭的味道。
    其实头几天的时候,闻着那味儿,牛耿就发觉这箱子里可能装的是些生鲜水果之类的东西,这些最怕耽误,他几次想提醒驿官快些赶路,可都被常七拦了下来。他只能跟着驿官,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甚至有几次途径大些的城镇时,那两个驿官还要玩上个一天半载才愿意继续赶路。牛耿心里虽然着急,却也是毫无办法。
    原本二十天可以来回的路程,便这样活活耽搁了十来天,一个月后,牛耿才重新踏上了澄城的大门,去驿馆办了交接,领了薪酬之后,牛耿兴致勃勃的去市场买了一只老母鸡,还称了好些个鸡蛋,准备回家给老娘好好补补。
    一路上牛耿脚步轻快,几乎是半走半跑着,可离家越近,牛耿越觉着视野里的东西越发不对起来,那熟悉的地方怎么四下白茫茫的,好像好多白布缠了房子一般,甚至远远的他还看见几张引魂幡随风飘着,那挂着引魂幡的屋檐看着竟像是自家的房子。
    牛耿心里一凉,眼皮顿时跳的厉害,抱着母鸡拎着鸡蛋三步并两步往家里的方向跑去,离的越近,看的越贴切,看的越贴切,那双手双脚越是冰凉,小腿越是发软。
    那缠着白绫的,分明就是自家房门,走时还好好的院子屋子,现在被白绫挂的满满的,院里他走时劈好的柴火还剩下一小堆,那柴火旁边停着一口坂木的薄棺,牛壮叔和牛壮婶穿着一身白衣在棺材前冲一个火盆里烧着纸钱,牛壮婶子还不住的抹着眼泪。
    牛耿哆嗦着两条腿走到院门口,手下一松,一篮子鸡蛋掉了下来,在地上碎了个瓷实,牛耿脚下一软,一下跪在了那破落的院门之前。
    第32章
    娘!牛耿嘶吼一声,屋后枯树上停留的几只老乌鸦被这声音惊起,扑扇着两扇大翅膀飞走了。正在棺材边烧着纸钱的牛壮抬头一看,见牛耿跪在院门口的地方,慌忙冲了过去。
    耿子啊,你咋才回来?牛壮心里又气又急,烟袋锅子也不拿了,双手不断的怕打着身上白花花的衣服,连跺了好几脚。
    叔,这棺材里。牛耿抬起头来,一双圆眼里面噙满了泪水,他直勾勾的看着牛壮,似乎还想抓住唯一的那一丝丝希望。
    牛壮见他这样,也是不忍,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说:棺里停的,是你娘哩,你再去看看,棺口还没合上哩,我和你婶没敢合上,怕你见不着这最后一面,你娘走的不安心。
    说着扶着牛耿站起来身子,牛耿怀里抱着的那只母鸡也掉了下来,拖着被捆在一起的两只脚在地上乱蹦跶,牛耿也不管它,走进院儿里,棺材一边还没有合上,走前还和他说说笑笑要给他存钱娶媳妇的娘亲,这会儿已经穿着寿衣,双手合在腹前,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了。
    娘亲的脸苍白无比,一双嘴唇毫无血色,牛耿止不住的想伸手摸摸娘亲的脸,看她到底是睡熟了,还是真的去了。可手还没碰着,便叫一边的牛壮给拦住了。
    耿子,别碰了,叔怕你受不了。牛耿木然的脸色已经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了,一双眼睛里除了滚下来两行泪水,便再无别的感情。见手被拦着了,牛耿微微挣扎了一下,说:你让我摸摸,叔,我摸摸我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