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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他从未因为一场突然的大雨而想要喝一杯咖啡,他从未拿着外卖的咖啡站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外看雨打在路面上的样子,他从未转身去看咖啡馆里挂着的时钟,他的手腕上明明就有手表,他只是没有养成看表的习惯。
    就在那时他不经意地看见苏九久坐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后面读一本博尔赫斯的小说集,她穿着浅紫色光泽如丝的苎麻长褂,配着一根缠了两圈的青色琉璃项链,双腿蜷在沙发上,书搁在大腿上,手摸索着去拿桌上的葡萄。当时他就该走的,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去处理,但他却没有,他出于对苏九久的欣赏,拖开眼前的椅子会下,身子侧着,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手指波浪似的敲打在桌面上,假装在看前方。那天他该才能也不做的。他时常想,没有苏九久,没有孩子,他的生命完美如初,一如从前一般,永远只是做女人们心中那遥不可及的白马王子。
    而如今,他什么也不是,顷刻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价值。连挣钱的目的也变得格外茫然。他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明白报复的唯一办法就是对她们冷若冰霜,但现在,他却对孩子爱不释手。
    他已经好久没有去过小薇家了,小薇该急了。
    满月酒的那天许子夏回来了,许久未见许子夏,苏九久竟然觉得他长高了。许子夏想抱抱孩子,孩子却哭闹着不肯,只和颜子乐好。许子夏说:“这么小,她就只认她爸爸了。”说得颜子乐很是骄傲。苏九久问他:“最近好吗?也不见你回来。”许子夏说:“很好。”他摸摸孩子的头,说:“谢谢你给我的工作。”苏九久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见外,说:“哪里是我给你的工作?”许子夏没吱声,苏九久继续说:“我才该谢谢你送我去医院。”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很久,突然俯下一些身子,说:“嫂子,你瘦了。”苏九久还以为他是要吻她,身子微微往后倾,避开可能的亲昵,紧张地看着颜子乐一眼,还好他一心只在孩子身上,根本没有在意她和许子夏的举动,若是稍留神一些,便能察觉出什么来的,尽管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苏九久用手背摸摸绯红的脸,说:“好像是瘦些了。”其实她怀孕的时候也不胖,从背后看根本看不出来是孕妇。不然许子夏也不会对她有妄想,他又不变态,专门看上肥胖过度的女人。
    酒席上颜子乐喝多了,吐了苏九久一身。苏九久十分狼狈,刚好孩子也在闹瞌睡,只得早早地抱着孩子先回家。刚到家换下衣服,就听铜陵有人回来,她以为是婆婆,却没料到是许子夏。许子夏说:“我回来拿点东西去学校。”苏九久“哦”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许子夏问:“孩子呢?”苏九久说:“睡着了。”许子夏点点头,走进自己房间,先取下挂在墙上的木头玩具手抢放进随身的背包里,再开始大包小包地打理东西,苏九久依在他的门边,说:“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回来了,连小玩意都拿走了。”许子夏说:“等需要我的时候再回来。”苏九久欲言又止,怎么站都觉得不对,问:“学校的情况好吗?”许子夏说:“很好。”苏九久觉得这样一问一答没意思,转身回到客厅里,给许子夏泡了一杯茶,就搁到茶几上,许子夏提着行李往外走,苏九久叫住他,说:“茶喝了再走吧。”许子夏没应声,苏九久跪在茶几前对着杯子吹了吹热气,又抬起脸来望着他,她的脸在升腾的雾气后面看起来如梦似幻。她说:“茶是上好的龙井,你最喜欢的茶。”
    许子夏端起茶杯,站在庭院里,庭院里的植物处于休眠期,苏九久说:“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是玫瑰园。”许子夏向往地说:“你把家弄得真好。”苏九久耸耸肩,说:“他不一定喜欢,他从未提过关于花的事情。”许子夏说:“不一定非要让他喜欢。”苏九久看向他,四目相对,顿时没了言语,一下子沉静下来,下午总是很沉静,邻居们都在午睡,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都静止不动,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越是静,越是引人入胜。
    许子夏喝了一口茶,满嘴的芳香,不由得感叹:“真静啊。”苏九久不开口,只是略微点头,她很怕打破这样的沉静,她对沉静总是很着迷,尽管此时她的心底响起了最动人的旋律。许子夏看着手腕上的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苏九久把脸移到别处,交叉握住双手,好像不忍心看他离去的画面。“嗯,再见。”她说。
    许子夏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他说:“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有些事情,你也许不知道更好,但是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我的意思是,有一个女人,她出现在今天的酒席上,她是不该来的,哥哥无法让她走。”许子夏中间顿了顿,看着她的表情,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慢慢转回脸看他,他说:“所以,他只得让你走。”苏九久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说:“哦,怪不得吐我一身,故意的呀。”许子夏往前走了一步,想知道她是否要哭,他可以把肩膀借给她,任何的时候。但是她并没有想要哭,她淡淡地问:“她叫什么名字?”许子夏说:“小薇。”
    苏九久从来都是知道小薇的,她只是不说。她见过那女人一面,在超市里,她站在颜子乐的旁边,重心放在一只脚上,斜倚着酒架,模样已经很模糊,只记得一双腿挤在黑色渔网袜里,肉太多从洞里漏了出来,好像是这袜子本来不是渔网的,而是被她给撑开的。想到这里,她不禁笑起来。许子夏见苏九久在笑,那笑在他看来无疑是对痛苦的掩饰。他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来想要触摸她的灵魂,她的灵魂一定在她镇定的外表之下泣不成声。他说:“别这样,你的样子让我害怕。”苏九久说:“那我应该什么样子呢?”许子夏没有说话,他居然有一些希望她哭,她一哭,他便可以把手指放到她的脸上,爱怜地划过她的心上。但她始终在笑,悲伤的人不应该笑,那总是认人觉得更加悲伤。她说:“谢谢你告诉我,我没事。”许子夏垂放下他的手,有些沮丧地问:“为什么不离开他呢?”苏九久摇摇头,说:“你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