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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很喜欢看陈炀的手。 他人是瘦高体型,这样的人往往手也长得好看。他手指很长,很直,干干净净的,骨骼形状是分明的。
他用那双手帮我搬过书,给我递过试卷,捏着笔管给我讲过题。我听不懂时,他屈起食指敲过我的脑门。 后来,他用那双手牵过我、抱过我。我们毕业的那个夏季有场轰鸣震天的雷雨,那晚他跟闵雪调换了座位,在我身边轻轻捂过我的耳朵。
而最初的最初,是他曾用手帮我挡过一次篮球。
俗话说红颜祸水,这话用来形容闵雪一点都不过分。 要说那事纯粹就是怪她,要不是那阵子她看上了高三篮球队的学长,就不会把我硬拖到篮球场看球,我不会昏了头陪她从篮网外跑进网内,那个意外砸到篮筐然后反弹过来的球也就不会害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时那球斜刺里“唰”地一下就朝我飞过来了,还是照着脸来的。 我只听见闵雪的惊叫,我人已经吓傻了,完全来不及躲,只是本能地抱头紧闭着眼。直到听见篮球的落地声,我的心脏还在咚咚乱跳。
我没被砸到。
睁开眼时,球已经回到球场里。篮球队的训练继续,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一切笑嚷照旧。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平复呼吸,我面前站着一个人,他穿着白色的篮球服,正抬起小臂去揩脸上的汗:“你没事吧?”
他手里攥着一个矿泉水的空瓶,随手拧了拧,然后投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那个垃圾桶离得不算近,空瓶落入的声音却精准而干脆,我愣愣望着他发梢的汗珠,我可能给吓得糊涂了,一时竟想不起他的名字。
闵雪在一旁替我解释,说“不好意思啊,梁初有点吓到了,她心脏不太好”。 他低头看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握住我上臂,扶着我站了起来。
后来回到教室闵雪才告诉我,球砸过来的瞬间,陈炀刚好经过我身旁,他展臂捞住那球,然后原路抛了回去。 据说他那一连串动作快速而轻巧,神色也漫不经心的,好像只是举手之劳。
闵雪在我耳边尖叫着说“不错不错,好帅好帅”,又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咱班居然也有这等人物”。 那时我只是静静伏在桌上想,刚才我那颗跳得快要冲破喉咙的心脏到底是为什么犯病?究竟是因为球呢,还是因为他。
但不管怎么说,我胆子小这事儿从那开始就传遍了。以至于后来到高三那年冬天,陈炀来约我看雪时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他这邀请太过唐突,会把我吓跑了似的。
“病好了吗?”他先是问。 我点头说好得差不多了,他又问我最后一针还有没有必要打,如果可以不打,今晚要不要留下来跟他一起看初雪。
我的高中是半寄宿制学校,我感冒和中耳炎比较严重的那段时间,班主任怕我传染室友,所以每天下午我去医院吊完水,都是直接回家住的。 陈炀来问我的那天,是我原本要去医院的最后一天。那时我在犹豫,一则医生并没说过我的病是不是已经完全好了,还有就是,我答应过班主任每天都要护送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废物回家。
陈炀听后没有强求我,我们站在走廊里,他抬起眼,视线越过我,看了看教室角落的赵知砚。 “没关系,你再想想吧。”他说,“今晚我在操场等你,十点半你还不来的话,就当我自己出来散了个心。”
那时学校的规定是,下午封校之后,走读回家的学生就不能再进来了。我跟闵雪紧急讨论了一下午,最终……我抛弃了赵知砚。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晚上,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我从宿舍楼跑去操场时,天空真的开始飘雪。 我逆着夜跑的人群,气喘吁吁地跑到陈炀面前,我嘴里往外喷着白色的雾,他站在昏黄的路灯底下,慢慢摘下耳机:“你想好了?”
你想好了? 这四个字是我跟陈炀的开始。
那时的我不知道,许多年后,我们也是用这四个字结束。
小说里的重逢都是怎样的?我想了想,那样的桥段似乎总是发生在一方平庸落魄、而另一方正当得意时。 书中诚不欺我,如今我是前者,陈炀是后者。
这是我们毕业的第十三年,赶巧了好些人都在今年回国,于是便抓住这机会办了个前所未有的盛大的班级聚会。 盛大到什么程度呢,我们班一共59个人,当年毕业时的谢师宴都只去了48个,今天居然来了51个。
班长包了个小宴会厅,十人的圆桌一张张错落摆着,重逢可喜,每从门口进一个人都是一片掌声雷动。 有人迎新,有人叙旧,整个厅里吵嚷一片。我跟闵雪帮忙安排位置,等人差不多到齐了才想起给自己找地方坐下,那时就只剩一张桌还有相连的两个位子,如命运般,陈炀也在那桌上。
我本来是想避开的,下意识朝后退,闵雪一脸鄙夷地说我怂,拽着我直接就过去坐了。 我跟陈炀相隔几个位置,落座时他正跟人谈着,没有看我。这张桌男女参半、聊得正欢,我也没心思参与便默默听着,可能我脑子累得傻了,好半天,才听出原来那话题聊的就是他。
我们毕业十多年,从前再不谙世故的同学也已经会见人下菜碟了。 我闷着头一个劲夹菜,听桌上几个同学恭维他,说陈炀怎么这些年一点都没变,从前在学校里就是很出挑的,成绩、人缘样样都好,现在到了社会上也还是凤毛麟角,事业上升、家庭美满,一路走得顺风顺水。这种开了挂的人生赢家,实在是老天爷偏心,普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