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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1142节

      枢密院再对,高滔滔问韩忠彦等道:“了解到孟家的情形了吗?”
    这些已经纯属走过场了,孟家的底细,最清楚的就是高滔滔。
    韩忠彦对曰:“孟在善人小官,门户静,别无事。”
    孟在就是孟小妹崽的父亲。
    高滔滔还害怕有意外,宣喻道:“不欲选于贵戚家,正恐其骄,骄即难教。”
    韩忠彦等又对曰:“如孟在人家,自应不骄,亦须易教。不在富贵中生,则必谨畏。”
    二月甲寅,太皇太后终于宣谕:“孟家女入内能执妇礼,可降制立为皇后。”
    吕大防等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本正经走过场:“降制当择吉日。”
    高滔滔道:“老身已经看过了,今日明日皆好,只就明日降制。”
    王岩叟再次提醒:“太皇太后宜降一手书,付学士院,庶于事体为顺。”
    高滔滔答应了,又问道:“以往皇帝大婚,有没有赐予后家的故事?”
    高滔滔是姑母曹后自幼养在宫中的,当时号称“天子娶妇,皇后嫁女”,千古罕见的缘法。
    她要说自己对这方面不太清楚,别人也拿她没有办法。
    吕大防说道:“汉代时,赐予甚厚。”
    高滔滔应道:“汉时太远,且说唐时。”
    吕大防老实回答:“唐时则不见。”
    于是高滔滔又问本朝故事,吕大防曰:“有之,但都无文字。”
    王岩叟轻轻拉了拉吕大防的衣服,吕大防才回道:“必是出于内库。若不赐予,必作债。”
    高滔滔这才点头:“这我知道,曹琮向日,还债极多。”
    曹琮,即光献曹太后的叔父,当年曹太后入宫,曹家欠下大笔债务,高滔滔提出旧事,就是想要减小孟家的经济负担。
    吕大防回到都堂,即召范百禄、梁焘,谕以今日降手书及于制中,要体现出奉圣命之意,又令国史院检孟元、孟在履历,传送学士院。
    乃拟手书草稿进入。初欲就丙辰降手书,以皇帝本命,遂改用戊午。
    手书曰:“吾近以皇帝年长,中宫未建,历选诸臣之家,参求贤德。故马军都虞候、赠太尉孟元孙女,阀阅之后,以礼自持,天姿端靖,雅合法相,宜立为皇后。付学士院降制施行,其他典礼并依已降指挥。”
    高滔滔看后非常满意,己未,内出制书,立故马军都虞候、眉州防御使、赠太尉孟元孙女为皇后,仍令所司择日册命。
    翰林学士梁焘上奏:“伏惟陛下为皇帝留神选纳淑哲,踰年方始中选,其于安国家之功益崇矣。朝廷庆事,天下幸甚。臣敢为两宫之贺,因得以献所当言者四事。”
    “朝廷奉陛下诏旨,讲求迎纳皇后典礼甚备,诚一代盛事。所当次第施行,不宜少损,使天下明知国家敬重大婚之礼,垂法万世。此一也。”
    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大宋如今豪横了,有钱了,皇帝的婚礼不应当再办得寒薄。
    该有的东西,我们一定要有;该讲的过场,我们一定要讲。要使其成一代之盛事,万世之垂法。
    “陛下既为皇帝得贤助于内,又常多进正人,辅佐圣德于外。正人多则政事纯一,政事纯一则朝廷安静,奸邪自消,可以终无忧悔矣。此二也。”
    这话的意思,是皇帝成婚以后,就算是大人了,明面上虽然是说“多进正人”,其实是在暗示高滔滔,要放手让皇帝准备自己的班底了。
    “俟庆事已成,内中合有推恩之人,宜出自圣意,早赐处分,不须更待臣下奏请。贵恩德上归,所不可缓。此三也。”
    这话的意思,是说大庆之事,必然会伴以推恩、赏赐,这些事情应当赶紧出台,而且由高滔滔下达旨意,以免后来被群臣所请,变成因人成事,分薄了天家的恩赏。
    “今来有大庆事,上下人心所共欣仰,宜有恩霈,以慰群情。乞面谕大臣,商量特与指挥,不可全无,亦不可至薄。此四也。”
    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此大事,杂务繁多,需要派遣专人,负责专事。
    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 我亦作不得
    甲子,诏:“皇后六礼: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摄太尉,充奉迎使;同知枢密院事韩忠彦摄司徒,副之。”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章惇摄太尉,充发册使;签书枢密院事晁补之摄司徒,副之。”
    “尚书左丞苏辙摄太尉,充告期使;皇叔祖同知大宗正事宗景摄大宗正卿,副之。”
    “皇伯祖判大宗正事、高密郡王宗晟摄太尉,充纳成使;翰林学士范百禄摄宗正卿,副之。”
    “吏部尚书王存摄太尉,充纳吉使;户部尚书蔡京摄宗正卿,副之。”
    “翰林承旨苏轼摄太尉,充纳采、问名使;太常寺卿郑雍摄宗正卿,副之。”
    赵煦大婚这等排场,可是历朝历代君王里边所罕见的。
    梁焘又言:“所谓恩霈者,天下刑狱恐有冤滥,远方之人可以徧为德音,在京诸军必有觊望,可与等第特支。”
    “此为费不多,为惠至广,足以召集和气,慰悦众志。其特支必须支给,其等第乞令大臣参酌,其钱恐户部不易遽办,亦乞详酌指挥,伏望断自圣意处分。”
    梁焘的意思很明白,太皇太后,你老人家该准备掏腰包了!
    ……
    中牟,留雁湖边山岗上,杀猪宴已然制备妥当,几位风流名士,朝廷重臣,正在饮酒作乐。
    苏轼说道:“京师大学堂近日解得一个文案,旧传《阳关》,乃是三叠,然今世歌者,每句再叠而已。”
    “若通一首言之,又是四叠,皆非是。或每句三唱以应三叠之说,则丛然无复节奏。”
    “余在密州时,文勋长官以事至密,自云得古本《阳关》之曲,其声宛转凄断,不类向之所闻。细听其曲,却是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叠,乃知古本三叠盖如此。”
    “及在黄州,偶读乐天对酒诗云:‘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注云:‘第四声,劝君更尽一杯酒。’以此验之,若一句再叠,则此句为第五声,今为第四声,则第一句不叠审矣。”
    章惇笑道:“此亦子瞻一家之言,阳关三叠到底怎么个叠法,却也是久远,无从而知。你说的那曲子,当年与我书信,却是自己都说不知道词句如何,以理推之,乃后人以王摩羯四句敷衍,断然不会是原诗。”
    顾临今日杀猪菜吃爽了,兴致颇高,笑道:“子厚公务繁冗,却是连读学报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大苏前日于敦煌旧档里翻出了大石调的《阳关三叠》,有全套歌词,配度密州所得之曲,竟然是严丝合缝,正与子瞻前论相合,故而他才如此得意。”
    说完取过曲板,借着酒意,一边打板儿一边高唱起来:
    “渭城朝雨,一霎裛轻尘。”
    “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
    “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
    顾临是大胖子,大胖子自带音箱,一曲唱出来,苏轼大笑:“妙极!顾屠叫卖,合压一席!”
    满座顿时绝倒。
    顾临今天心情好,也不与他计较:“总比子瞻你好,所作乐府,词多不协,还被小姑娘取笑。”
    这却是说的李易安了。
    苏轼听说漏勺盗小师妹桂花词一事之后,便让李格非取自家小女儿的诗词来看了,不由得大为惊艳,特意写了贴子给李易安,意思是要收她为女弟子,传授衣钵。
    却不料小妹崽竟然拒绝了!
    还回帖道:“辞律排遣余兴,故为小女儿所喜;义理明究天人,固是大学士所宜。大丈欲授小女儿排遣之学,恐伤盛名;欲授士大夫天人之义,是为徒力。若端淑孝诚,则家君已传矣。”
    小妹崽的贴子翻译过来,就是女孩子喜欢辞律是天性,大丈夫学习义理是责任。如果夫子是想要传我辞律,那怕伤了夫子的名声;如果要传我义理,那我一个小姑娘也用不上。至于其它的,爹爹已经传我了,就不用夫子费心了。
    其实底下还有一层意思,夫子你是大丈夫,所以义理文章或者优良,然而辞律这样的小道,却不一定就真厉害。
    要是翻译得更直白一点,符合现代人的思维,那就是——夫子你都能够教我什么呀就想当我老师?!
    苏油在大名府得知此事后,不由得再次捧腹狂笑,苏子瞻啊苏子瞻,自恃才高绝顶一生放旷,可曾想到你也有今天!
    赶紧写信给李格非,帮两个孩子定了亲。
    此等人物,岂能不入我苏家!
    说起这事情,大苏也是尴尬,不过他心忒大,将小妹崽当做忘年之交,也是件有趣的事情,于是又书帖回去,竟然做起了笔友。
    一番文辞往来,大苏才发现自己真的低估了李家小妹崽,人家是天才,真不用自己教!
    反倒是绿箬得闻之后,也给李家小妹崽写了封贴子,这回小妹崽倒是开开心心地跑到张知白故宅,跟绿箬学起了钢琴。
    这些往事也是笑谈,苏轼笑道:“李家女公子,若是愿意,湖对岸文学院,自当有其一席。辞律之道,殆由天授,文力早在秦柳之间也。”
    秦观被苏轼拿来与柳永并列,却不乐意了:“后学诗词,与柳七自有分别。”
    苏轼斜倚在软塌上,手里还拿着一根排骨:“‘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
    秦观顿时哑然,想想又不服气,反击道:“那司徒‘剑光寒彻,河中多少雄桀。’不也是长公豪放之语?”
    苏轼思索一阵,废然道:“却是我亦作不得此语。”
    章惇拍案狂笑,感觉好解气哦:“司徒几任节钺,三收故郡。章楶取河中,果然是司徒作得,子瞻这翰林承旨却作不得。”
    众人也都是大笑。
    大苏摇头:“不过有一事,小幺叔做不得,苏轼却是做得。”
    章惇问道:“何事?”
    苏轼拿排骨敲了敲几案:“前日梁焘进奏,言陛下即婚,宜效前例,特支内外诸军。”
    “此固宽恩,然未及小民。”
    “轼欲奏请陛下,尽放天下积欠!”
    众人都是大惊,却见山下庄子里突然热闹了起来,不一会儿甚至响起了鞭炮声,老李以当年老西军的敏捷连滚带爬地朝山上奔来,一边奔还一边用自己的大舌头喊:“大小少奶奶生了!又是个娃咧……”
    称呼那真叫一个乱,等一下,为什么要说又……
    ……
    三月,翰林承旨苏轼上书:
    “臣闻之,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既富而教,然后可以即戎。”
    古之所谓善人者,其不及圣人远甚。
    今二圣临御,八年于兹,仁孝慈俭,可谓至矣,然以上圣之资而无善人之效,臣窃痛之。
    所至访问耆老有识之士,阴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宽政,无它疾苦,但为积欠所压,如负千钧而行,免于僵仆则幸矣,何暇矫然举首奋臂,以营求于一饱之外哉!’
    自祖宗以来,每有赦令,必曰:‘凡欠官物,无侵欺盗用,及虽有侵盗而本家及伍保人无家业者,并与除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