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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994节

      对于高滔滔来说,这一把明显是亏本生意,大宋民间所养的马匹,用作驿马,比从河西直接购进,品质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而高滔滔此刻对苏油当年的预见性也非常佩服。
    幸好当年保马法推出的时候,苏油建议赵顼玩了一把逐年减值、损伤保险,否则现在损失更加巨大。
    保马法受害最重的地区,在北方,也幸好当年苏油在陕西阳奉阴违,在京中也通过大力刺激交通,好歹保住了基本盘。
    因此虽然说起来是全国性废法,实际操作主要就在一个河北。
    而河北对马匹的需求量一直不小,地势平旷买了也不至于废置,即便如此,皇家邮驿局也耗费了几十万贯,才办好了这件事儿。
    收集到的很多民间马匹,还得要先送到相州马场调理淘汰。
    这件事情的整个处理过程,让高滔滔对“旧时代”的“恶法”,更加深恶痛绝。
    高滔滔不高兴了,就想要处置几个人来泄愤。
    正好第一批求直言的成果下来了,告状的臣僚民庶,应诏言新法不便者,高达数千人。
    司马光奏:“乞降付三省,委执政看详,择其可取者用黄纸签出再进,或留置左右,或降付有司施行。”
    诏从之。并且要求对于民愤极大的官员,立案!派遣使臣核查!
    苏油立刻上书,查可以,归大理寺或者提刑司,不能是台谏。
    司马光立刻推荐黄廉。
    黄廉是老台谏,以风骨称闻,正好如今转职做了京东路提刑使,司马光建议高滔滔用他,既符合制度,又熟悉规则。
    诏从之。
    苏油都不由得感慨,司马光搞这个是真专业,这下连他都挑不出来毛病了。
    丁亥,一封经过三次修改的诏书,终于宣示内外:
    “朕初揽庶政,郁于大道,夙夜祗畏,惧无以章先帝之休烈,而安辑天下之民。
    永惟古之王者,御治之始,必明目达聪,以防壅蔽。
    《诗》不云乎:‘访予落止。’此成王所以求助而群臣所以进戒,上下交儆,以遂文武之功,朕甚慕焉。
    应中外臣僚及民庶,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民间疾苦,在京于登闻鼓、检院投进,在外于所属州军驿以置闻。
    朕将亲览,以考求其中而施之。”
    议者犹以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司马光和吕公著这一次予以了严正的驳斥,在苏油的提醒下,牢牢把握住了“先王之道”的正确解释权。
    改政于正,归法于良,正是先帝自安石相公去相,独揽朝政以来,孜孜不倦的追求!
    证据?证据多的是!
    这又是苏油万年老苟带来的好处了。
    苏油的奏章,从来都不是“陛下你应该怎样怎样”的格式,而是“致君尧舜”模式。
    “臣这里遇到了什么什么问题……问题的原因大致应该如下一二三四五……臣觉得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这样解决:方案甲,方案乙,方案丙……陛下明睿,烦请降敕,臣也好奉旨躬行。”
    而赵顼的回复一般都是:“嗯,国公考虑得真细,朕觉得吧,方案乙看着就不错,国公先试试看,记得反馈效果给我,不行咱们再及时调整……”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虽然多数都发生在苏油曾经治理过的地区,但是却不妨碍吕公著现在拿出来说事儿——看看!研究蜀国公在外路和朝廷之间的公文来往,那些改良措施,一直就是先帝的本意嘛!
    “于是众议乃息。”
    丙午,辽遣使来吊祭。
    辽国如今鸽派当政,与大宋处于“蜜月期”。
    传闻耶律洪基得知南朝司马光、吕公著、苏油入朝,曾经严肃地告诫臣下:“今南朝贤臣主政,慎勿生事。”
    而此次辽使除了致哀,还有一系列的事务要与大宋“商议”。
    说白了,就是想利用大宋国丧,拿一笔好处。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纲要
    苏颂和晁补之当年曾因为对辽态度过于“软弱”,而被赵顼贬去了工部,可如今朝中的“辽国通”,只有苏颂和苏油拿得出手,于是诏命复苏颂同知太常礼院,与苏油一起应对辽国使团。
    这个命令很不合理,司马光是老礼部,立刻上书反对,说苏油乃国家四朝元戎,功勋素著,不当陪侍外臣,以免被辽人看轻。
    不过这封章奏依旧还是给高滔滔留中了,并且单独召见了司马光。
    迩英阁,赵煦坐在帘侧,低头看着几案,面无表情。
    司马光对太皇太后迟迟不下达对苏油的任命有些不满:“苏油虽然年纪尚轻,然历仕四朝,平生未见些许私心,老臣曾有人才四论,如苏油者,可谓德才兼备。”
    “然其为人淡泊谦冲,不羁进退,故少有在朝,每于外路忧患之地,为大宋消弭祸患。”
    “更可贵者,不但所在优能,亦可衷济朝堂,凡所建言,发必有中。”
    “即论其资历,亦非可弃置之人,朝野闻其朝命,皆额手加庆,喜朝廷得人。”
    “入朝两月,与臣及吕公著御前论对,太皇太后与陛下亦察其能,数加赞许。”
    “然至今不见下敕,而臣闻其所事者,或以内宫官产羁绊之,或以引伴之职辱毁之。”
    “我朝干梁华翰,岂能作家奴引伴之用?臣深为太皇太后与陛下痛惜!”
    “若无职位置之,则臣请避位,充御史中丞即可,老臣愚钝尸位,实耻列明润其前!”
    赵煦抬起头,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口沫横飞的老头,对他的观感立马爆表。
    老头说的,其实也是他早想要说的。
    却听帘后轻咳一声,赵煦赶紧将头低下,重新摆出一副木偶的表情。
    高滔滔似乎在斟酌言语,片刻之后才说道:“学士想岔了,苏油所为,实乃重务。”
    “宗室勋戚之乱,自古不绝于史册,立国百年,人口繁衍,已经成了大宋的负担。”
    “然安石相公当年削减宗室用度、恩荫,于帝室五服之外,不闻不顾,却又岂是人情?!”
    “当年宣德门外皇宋宗室拦王相公马头而哭,朕在深宫,却也听闻!”
    “于是司徒请立皇家理工学院,以授其技;纳之四通诸产,以立其业。”
    “以宗室之尊,执四民之末,所幸二十多年下来,也能自立。”
    “然司徒说宗室仅自立尚且不足,当与国之四民同,税赋有当输,劳役有当服,如此赵姓宗亲,方可为天下表率。”
    “《伦理训类》言语简白,老身也看得懂,其中一句‘冠冕有加,必承其重’,老身深以为然。”
    “因此析分产业与宗室勋贵自持,正是造我皇宋百代之基。”
    “虽至亲产业,与民同赋,朝廷岁入,可因此年加六百万贯。”
    “学士,司徒支持我此举,难道,你不愿意支持我此举么?”
    司马光这一刻真的感动坏了,俯身施礼,声音中都有了些哽咽:“此华夏千古未见之德业,太皇太后敢行此,皇宋必光耀千秋。臣愚昧,岂可不赞从之。”
    高滔滔几乎都被自己感动了,叹息一声:“因此扶宗室子弟这最后一程,老身只得劳烦司徒。”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学士,论才论德,放眼天下,还有比他更值得老身信任之人?”
    司马光赶紧躬身:“是老臣愚钝,曲解了太皇太后的本意,万分惶愧。”
    “能让宗室自得择业,不为朝廷忧患,保全天家恩伦,立万世表率,果然是至重伟业。”
    高滔滔这才说道:“让他去应付辽国人,其实也是为此。”
    “这是司徒主动请缨,非老身委派。因为司徒说辽国人所求者,不过是利。而同辽国的商贸往来者,主要都是四通在行。”
    “而四通的业务,最近正在析分,万一被辽人窥见机隙,趁火打劫,那情形可就大不妙了……学士,你能找到比司徒更加了解四通,善于应对辽国之人吗?”
    其实司马光内心深处也有恐辽症,这是大宋老一代臣子心中永远的痛。
    庆历二年辽人趁西夏之乱打劫,岁币翻倍,当是司马光正是二十多岁的愤青。
    其后陕西一蹶不振,司马光随父在陕西辗转,亲见战争的残酷和大宋的惨败,亲见朝廷为了应付边患让陕西民众背上的沉重负担,终于认清了现实,成为朝中坚决的反战派。
    直到苏油渭州以身相诱,抗敌成功,然后抓紧时机恢复陕西经济,紧接着配合王韶开青唐,配合种谔定横山。
    一套眼花缭乱的组合拳下来,才终于遏制住了夏人的嚣张跋扈。
    其中凶险,可谓无比。
    自己在洛阳,也见识过陕西民众那段时间里一日三惊的忧虑惊恐。
    所以他深深地知道,大宋扭转国势的过程,其实是多么的艰难。
    而相较于西夏,辽国更是强大十倍的存在。
    现在司马光所在的位置,也已经不是知谏院,可以只指出弊病,然后一句请找相关部门解决,就能够敷衍过去。
    沉吟了半晌,自己夹袋里没这样的人,新党中人可能可以,但自己又终不信任。
    司马光终于长叹一声:“人才至难。”
    高滔滔说道:“是啊,人才至难,故而老身还欲用苏油,兴举这至难之事。”
    “梁惟简,将司徒前日所制举京师大学堂的条陈,与学士观瞧。”
    梁惟简捧着一本厚达三指的大书本过来:“学士。”
    司马光捧着那本几斤重的《乞设京师大学堂条陈纲要》,人都傻了:“这……这是条陈?臣这样也没法读啊……”
    高滔滔说道:“请学士带回去细观,不过只有这么一份,千万要注意保管好了。”
    “不不不……”司马光看了看周围,来到赵煦身前:“臣请借陛下几案一用。”
    对于苏油入宫第一件事就是调整赵煦座位一事,司马光和吕公著事后都是暗叫侥幸。
    说到底,还是在心底里将陛下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如果赵煦再大几岁,他们陛见第一天肯定会发现这个问题。
    好在苏油及时发现并予以纠正,不然每次入宫陛见,大家都是对着赵煦撅屁股。
    说起来也是大不敬,难保不会被小破孩在心里一笔笔记下来,亲政之后翻旧账。
    俩老头都是实诚君子,不会去想苏油此举实在是机巧油滑得过了头,反倒是羞愧自责。
    说到底,还是自己对陛下的忠诚不够,否则为啥人家苏明润就能发现问题,而自己却忽略了呢?
    不过打那件事情过后,司马光和吕公著开始比较注意自己对赵煦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