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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189节

      殿试午后可以交卷,苏油午后才开始誊抄,足足在殿中待到了申时,天都快黑了。
    等到全部结束,抬起头来,殿中只剩下寥寥两三人。
    出了宫门,苏油知道自己这次名次可能不会太低,绝对是超水平发挥。
    骑上拳毛赤,苏油对苦等了一天的张麒张藻说道:“走,去石府!”
    进入府中,将缰绳丢给前来迎接的石通,石通乐得屁颠屁颠的:“哎呀师父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考试吗?”
    苏油笑道:“已经考完了,府上好吃的东西多,我过来松快松快!”
    大宋重进士,榜下捉婿和后世的理解有些不一样,其实应该是黄榜下来后,富贵人家就要出发,去新科进士住处捉婿才对。
    不是在榜下直接抓看榜的。
    不过汴京传说得腥风血雨,什么七十岁的老头都不放过,吓得苏油殿试一结束赶紧溜到这里来。
    不是要捉婿吗?我送货上门了,你们可要把我保护好,别让别家捉了去喔……
    石老太君自然是既开心又得意,石富那小子实在是有眼光!早早给薇儿安排下这门亲事!
    进士郎君!不是童子科的!是正牌进士小郎君,有宋百年都是稀罕物!
    官家接下来要赐宴琼林,进士最年轻者,要负责取金花与新科进士们佩戴,这叫“探花郎”。
    小油如今刚过十四,没有再能比他小的,小苏探花这个名头,已经是铁打的了!
    苏油放松了,试官们却紧张了起来。
    为了防止作弊,收卷之后,考生名字就会被糊上,这道程序叫弥封。
    弥封后的试卷,只以字号相称。
    负责接待考官的内廷机构,正是御药院。
    官家非常重视科举,先是亲笔写了“文儒”二字,命内臣送过来,然后还要时常过来指导工作。
    赵忭也是阅卷之一,如今正在考校所改卷子。
    不过他改不了进士卷,进士卷太难,一般由前两科的进士们参与,要不就是大文儒。
    像他这种经义都有些丢荒的,只得改改明经、明法等科目的卷子。
    苏油在御药局也算是小有名声,温病三宝让御药局立了一次大功劳。
    赵抃听着两位内官谈论到苏油,不由得好笑,摇了摇头。
    这孩子,只要留心,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他的名字。
    ……
    殿试正式阅卷有三次,初考官看一遍,排一个名次。
    复考官再看一遍,也排一个名次。
    接下来详定官审核一遍,然后参考初考官和复考官的意见,确定出正式的名次。
    三审之后,再把排名靠前的卷子拿给皇帝亲自过目,最后有皇帝敲定状元、榜眼。
    大宋的第三名,现在还叫榜眼。
    原因很简单,状元之下,第二第三名一左一右,就像榜上的两只眼睛。
    不过民间已经有以“探花”称呼第三名的了。
    三月四日,试卷进入复审阶段。
    从今天开始,官家天天过来关心进度了。
    试卷的评分标准分为五等。
    第一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与比伦。
    第二才学清通,文理周密,堪为高等。
    第三艺业可采,文理俱通,可以及第。
    第四艺业稍次,文理粗通。大部分试卷属于这种。
    第五等文字很差,理论不通,书法也不好,之前省试就已经被筛掉了。
    每次大比,进士科名次是吵得最不可开交的。
    文无第一,各有理由。
    王安石审查得非常认真,看过两审的名次,都不太满意,居然从同等之中别挑了一份试卷出来,置为第一,然后又挑了一份出来,置为第三。
    同为祥定官的杨乐道认为这样不太合规矩,这也太不给初审官和复审官面子了。
    王安石不以为然:“要什么面子?汪字卷的诗没毛病啊,为什么要降等?”
    初审官站了出来:“汪字卷子的诗有毛病,‘梧桐冲远韵,凰凤萃明堂’。梧桐乃是一物,而凰凤是两物,下官认为失对了,因此降等。”
    王安石嗤笑一声:“‘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诗经》都忘了?为何不能以凰凤对梧桐?梧桐春秋时本就指两物,梧是苍梧,又名青梧,就是今日的油桐,种子可以榨油;而桐则独指琴桐,开紫花,一名泡桐。读书需细。”
    初审官顿时语塞,羞惭而退。
    复审官又站了出来:“我降这诗的原因不是此处,而是‘海北奔夷齐,渭南迎鬻姜。’这鬻姜未知何典,或是杜撰……”
    王安石哈哈大笑:“鬻姜,乃是鬻子,姜尚。姜尚不说了,鬻子姓芈名熊,是祝融氏的后代,是陆终第六个儿子季连的后裔。”
    “鬻熊九十见文王。文王,武王,成王都把他当作老师。楚人以鬻熊为始祖。因此鬻姜,正好与夷齐成对。”
    复审官登时满脸通红。
    王安石环视了一圈:“文章华选,岂同儿戏?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有疑惑,大可以开诚布公嘛。”
    “设若此卷黜落,安石敢问,要是再发生前朝士子那般,以不公击登闻鼓的事件,诸君如何自处?!”
    第二百八十一章 强作解人
    众人都表示钦服。
    杨乐道拱手道:“介甫,那这第三便依你,可这状元卷……”
    太常少卿,密封官朱从道笑道:“我说两位,何必争执,我可早在十天前,就听闻坊间有传言了,说今科状元,乃是一个叫王俊民的士子。”
    王安石和杨乐道齐齐翻起白眼:“试卷都未拆封,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市井小民倒先知道了?荒唐!”
    朱从道笑道:“管他荒唐不荒唐,干脆交给官家定夺吧。天命文章,不可全信,有时也不可不信。”
    王安石见争执难下,只好答应道:“那行,一起去文德殿吧。”
    众人来到文德殿,赵祯已经候在轩中了。对王安石问道:“结果出来了?”
    王安石躬身施礼:“启禀陛下,尚有些未断之处,需陛下亲自定夺。”
    赵祯说道:“何意?”
    王安石说道:“臣以为初复定审皆有不妥,因此重定了状元卷子和第三名卷子。”
    “哦?”赵祯说道:“取来我看看。”
    朱从道将试卷奉上。
    赵祯一一看了,问道:“这汪字卷,之前因何降等,之后因何擢入高等?”
    王安石将事情讲了一遍,赵祯点头,说道:“我再给众卿看一份草稿。”
    说完让侍从将草稿送来。
    王安石接过来一看:“汪字卷士子的《水几于道论》初稿?这书法不俗!”
    赵祯点头:“各位也都看看。”
    杨乐道接过,顿时眉飞色舞:“……有质难高,因无形以为用;虚怀若下,似任曲而常恒……好!如此好句,因何不录?”
    赵祯笑道:“你先看看草稿有多长。”
    杨乐道翻了翻稿子,不觉有些眼晕:“万……万字书?”
    赵祯笑道:“所以喽,能删成四千字,也属不易。”
    杨乐道对王安石深施一礼:“若非介甫,几错失高才,下官对介甫眼力,更无异议!”
    赵祯将草稿收起来:“既如此,那就以王爱卿所定名次为准,揭封吧。”
    知制诰过来,准备开始记录。
    “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一人——”朱从道念完将弥封揭开,不由得大惊失色:“王俊民!”
    赵祯疑惑道:“怎么了?”
    朱从道躬身道:“陛下,坊间有传言,今科状元,将是一个叫王俊民的人……这个,这个……”
    王安石也是变色:“当真如此之巧?”
    赵祯皱了皱眉头:“文章的确不错,算是实至名归。兆应神奇,却不是没有过,继续。”
    朱从道收拾起心情,揭开第二份弥封:“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二人——陈睦,字子雍。兴化军莆田县人。”
    科考,果然是福建人的传统强项。
    朱从道揭开第三份弥封:“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三人——苏油,字伯纯。眉州眉山县人。”
    赵祯笑了:“很多人都说童子试是拔苗助长,这可是实打实的正牌进士第三人,今年却也才十四岁。可见我大宋文教之盛,这次总该没有异议了吧?”
    “臣有异议!”
    所有人都傻了,安石同学你这么任性的吗?我们说不要不要的时候,是你非要非要。
    这位可是你要死要活提上来的,好不容易我们全都说可以可以了,你又跳出来不要不要了?
    这样大家很难相处的!
    赵祯也非常的无语:“王爱卿你说。”
    王安石供手道:“陛下,听闻此子之前举试,王禹玉本是置之第一的,可解封后黜落到第十一。如今,臣也想如此办理。”
    赵祯不动声色:“为何?”
    王安石说道:“朝廷科举,是为了选拔治政人才。国朝进士试前三人,可不经诠判,直授官职。陛下,十四岁的孩童,你让他做大理评事?将作监丞?还是做中郡签判?上县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