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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390节

      顾青这才盯着马燧上下打量,淡淡地道:“你叫马燧?”
    马燧垂头单膝跪在他面前,道:“败军之将马燧,愿降顾公爷。”
    顾青看了看堡寨的建筑布局,忽然问道:“山涧内的伏击地点是你选定的?”
    “是。”
    “堡寨的建筑也是你布局修建的?”
    “是。”
    顾青盯着马燧看了半晌,道:“是个人才,但还差了点什么……”
    “败军之将甘愿受死,只求顾公爷不要牵扯我的袍泽兄弟,他们都是好汉,请公爷放他们一条生路。”
    顾青笑了:“不要表现出义薄云天的模样,反而衬托得我像个大反派,是善是恶,是功是过,我自有分寸,你说的话不作数。”
    沉吟片刻,顾青缓缓道:“马燧,你可愿入我麾下为将?”
    马燧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道:“末将愿入公爷麾下,为大唐平叛,迎天子还都。”
    顾青笑道:“好,你和你的部将我都收了,从此刻起,你便是我安西军麾下将领。”
    顿了顿,顾青忽然又道:“既然你已是我麾下将领,那么赏功罚过不可免,马燧,你率部拦路抢掠无辜,两千大好男儿被你引上邪路,打着平叛的旗号,却行盗匪之举,马燧,你可知罪?”
    马燧垂头道:“末将知罪。”
    顾青盯着他道:“念你初犯,小惩可诫,责打十记军棍,你可心服?”
    “末将心服。”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伤害这两个女人和我的亲卫,否则这个过节不可能如此轻易揭过了。韩介,你亲自行刑,十记军棍,着实打。”
    韩介拎着军棍上前,马燧默默地趴下,当着顾青的面,韩介手下不留情,扎扎实实打了十记军棍。
    军棍打完的同时,堡寨内的两千将士已放下兵器跪在地上,神射营将士上前受降清点人数。
    顾青下马扶起马燧,马燧被这顿军棍打得不轻,一脸痛苦地咬着牙,从头到尾哼都没哼一声。
    顾青仿佛精神分裂一般,与刚才冷漠的态度截然相反,亲热地扶着马燧的胳膊,一脸关切地道:“还疼吗?回去用热巾敷一下,明日便可活蹦乱跳了,马将军要多保重身体,留存有用之身为国效忠……”
    马燧被顾青截然不同的态度弄得有点懵,下意识退了一步。
    马燧一退,顾青便进了一步,仍然固执地搀着他的胳膊,热情洋溢地道:“打在你身,疼在我心,以后在安西军好好领兵,不要再调皮了……”
    “末将,末将……”马燧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投降的举动,这位主帅精神不大正常的样子,有点像那位白天笑眯眯,晚上梦中好杀人的曹丞相……
    “是,末将愿为顾公爷效命。”
    第五百四十章 长安之变(上)
    收编马燧对顾青来说不算大事,在他眼里,马燧和他麾下的两千将士不过是一支民间武装,战力不值一提,真正的收获是马燧这个人。
    能在半年内将一支由农户难民组成的乌合之众操练到这个水平,马燧的将才其实很不错了,而且从他在山涧设伏和堡寨建筑的布局上更能体现出他的不凡本事。
    收编受降,又当着将士们的面给了马燧一记狠狠的杀威棒后,顾青下令撤军,堡寨内有用的东西全部带走,归降的将士也跟着一同带走,回安西军大营。
    马燧对归降仍有些不情愿,对顾青也有些不服气,没关系,顾青会用时间告诉他,对一军主帅不服气会有怎样的下场。
    “南方各州的地方团结兵很多吗?”
    回营的路上,顾青若有所思地问马燧。
    马燧被责过军棍,身子痛得无法在马背上骑行,咬牙踩着马镫,半蹲半立艰难地站在马鞍上,闻言道:“安禄山起兵谋反后,大唐各州皆自危,长安未失以前天子下过旨,允许各州刺史组建当地团结兵准备抗敌,有的刺史县令依旨而行,招募了当地青壮组成了团结兵,人数多则数千,少则数百……”
    顾青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团结兵是自己招募的还是隋州刺史授意招募的?”
    “隋州刺史奉旨招募过数百团结兵,后来听说安西军在颍水歼灭十万异族军,安禄山叛军不敢南下,于是隋州刺史便遣散了团结兵,毕竟官府供养团结兵要多支出许多钱粮,不如省下这笔开支。末将麾下这两千来人都是我自己招募的。”
    顾青叹了口气,道:“居安而不思危,祸事临头时便知后悔了。”
    马燧迟疑了一下,道:“全是公爷和安西军之功,才让大唐的南方未被战火荼毒,官员百姓仍可安居乐业,不被叛军凌虐。”
    顾青又看了他一眼,道:“听说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是欺世盗名之辈?”
    马燧垂头道:“末将不明内情,胡言乱语,今日方知其谬,请公爷恕罪。”
    顾青微笑脸:“我若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还治什么军,打什么仗,说我坏话的人当然要受到惨烈的报复,否则说我坏话的人会越来越多,马将军,等着吧。”
    马燧惊愕地看着他。
    传闻中的顾公爷竟是这种人?说好的爱兵如子治军有方呢?不按套路出牌啊。
    马燧久久没吱声儿,顾青却道:“你那臭不要脸的‘征北大将军’官职是谁给你封的?”
    马燧顿时露出赧然之色:“末将招募团结兵,打算实力壮大后北上抗击叛军,自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官职,正值时局大乱,末将于是自己封了个官儿……”
    “赶紧把你那破旗幡烧了,不够丢人钱,什么‘征北大将军’,朝廷可从来没封过这种官职,回头我向太子殿下上疏一道,给你个都尉,若在战场上立了功,会有加封大将军的机会。征北大将军什么的,以后再也莫提,会连累我抬不起头来,太丢人了。”
    一番话将马燧打击得遍体鳞伤,垂头萧瑟地道:“……是。”
    顾青冷笑,新收获一位名将,但对名将不能惯着,要让他快速融进安西军这个群体,必须不断磨练他,敲打他,报复他,否则怎能让他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温暖?
    行军走出太白顶时,山脚下迎面而来一骑快马。
    快马飞驰到顾青面前,马上骑士抱拳道:“公爷,大营段先生请公爷速回,段先生说,长安城有紧急军情。”
    顾青目光一凝,长安城的紧急军情,莫非跟冯羽有关?
    “全军急行军,快!”
    ……
    长安城。
    叛军占领长安城后,对这座昔日的大唐国都并未太多破坏,毕竟这是安禄山即将称帝的地方,它已经是叛军自己的城池,对它破坏是跟自己过不去。
    叛军不仅没有破坏城池,对城中的士子百姓也未过多为难,长安城基本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东西两市的商铺依然每天开店做买卖,贩夫走卒和商人们仍旧为生计而奔波,每天进出城门的胡人商队依然络绎不绝。
    不同的是,由于战乱,长安城的物价涨了不少,由此而造成了民间的不安,安禄山倒真将长安城的百姓当成了自己的子民,甚至颁布了粮食不准涨价的禁令,并且杀鸡儆猴当众斩了几名趁乱涨价的不法商人,将粮食价格暂时打压下来。
    在其位而谋其政,已有称帝野心的安禄山在占领了长安城后,确实颁布了几项算得上善政的政令。
    朱雀大街两边的权贵华宅很多都已空了,权贵们跟着李隆基仓惶逃走,留下一座座空宅被叛军的将领占据,讽刺的是,有三百多名官员没走,或是没来得及逃走,留在长安城立马选择了变节投敌,成了安禄山的臣子,其中就包括了王维。
    所以如今的安禄山麾下有文有武,每日兴庆宫议事时,看着殿内站得满满的文官武将,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禀报各种军事民生事宜,安禄山渐渐有了一种志得意满的虚荣感。
    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安禄山的野心也随之疯长。
    是时候了。
    北方已占,河南与关中亦在彀中,大唐的半壁江山在手,所谓的天子被自己打得仓惶逃窜不知所踪,整个大唐的抵抗力量只剩下朔方灵州的太子,和南方的安西军。
    天命大势皆系一身,剩下的两支抵抗力量还重要吗?
    对安禄山来说,重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名分,是顺天命而统万民的正统王道,是有君有臣的朝廷。
    天宝十五年五月,叛军部将史思明率先上疏劝进,请安禄山顺天命,即天子位。
    史思明带了头,别的部将顿时恍若梦醒,急忙跟着上疏劝进,纷纷请安禄山登基。
    安禄山乐呵呵地刚准备点头答应,麾下的谋士严庄,高尚急忙拉住了他,然后认真地告诉他,新君即位不要那么猴急,吃相太难看了,按规矩必须要群臣三请,而新君三辞,以表谦逊之德,最后才会勉为其难状答应下来,万万不可别人一劝你就屁颠屁颠答应的道理,传出去便是千古笑柄。
    安禄山很不满这种破规矩,无奈既然占了中原江山,就要按中原的规矩来办,于是部将们上疏劝进后,安禄山断然拒绝,演技非常精湛地训斥史思明等部将,难得这个时候他还能想起当初造反时的初心,斥责部将说自己起兵并非谋反,而是为了清君之侧,他安禄山对大唐天子的忠心天日可鉴,怎可妄自称帝,背上千古骂名。
    训斥过后,别的叛军将领将信将疑,唯独史思明非常清楚安禄山的野心,于是继续不屈不挠地上疏劝进。
    部将们见史思明不顾安禄山的斥责继续劝进,顿时都恍然大悟,于是也跟着上疏。
    第二次上疏,安禄山再次疾言厉色地拒绝。
    史思明等部将于是第三次上疏劝进,这次史思明不知从哪里高价请来了一批百姓当托儿,写下一封热情洋溢的血书,泣血请求安禄山顺应天命,即皇帝位。不仅如此,他还联系了部将和百姓们一同跪在兴庆宫门外,跪求安禄山即位,声势搞得颇为壮观。
    这一次安禄山没急着拒绝,而是仰天叹了口气,默默流着泪道:“天命如此,夫复何言,愿大唐天子恕我,我非逆臣,只是天命人心所归,不得不顺天而为,便依臣民所请,暂代大唐天子即位……”
    说完安禄山又露出严厉之色,大声道:“若大唐天子还政于都,我定将皇帝位禅让于他,天地可为证,我绝不贪恋权位,只有一颗对大唐的赤胆忠心!”
    兴庆宫内,劝进的史思明和部将们无语地看着他,看着安禄山嘴唇一张一合,说着这些虚伪至极令人呕吐的话,安禄山的言语听在众人耳中却自动翻译成了另一种意思,“大家都听着,我给大家放个屁,噗——”
    一番虚伪的推辞拒绝后,安禄山像个伪装成贞节烈妇的暗娼一样,半掩着门忸忸怩怩地宣布自己要即位称帝了。
    太史监官员战战兢兢上前,当着安禄山和众将的面测算了黄道吉利,掐算一番后,算出今年五月廿六为吉日,宜称帝,宜下葬抬棺。
    安禄山算了算,这个黄道吉日居然是三日之后,不由大喜过望。
    幸福来得好突然,令人连顺从的姿势都来不及摆好。
    于是安禄山拍案而起,决定了,五月廿六登基大典,身边的谋士严庄与太史监的官员测算之后,请奏将新朝定国号为“大燕”,定都城为长安,安禄山欣然准许。
    文武官员纷纷跪拜,君臣一派欢腾欣悦。
    谁都没发觉,欢庆的人群里,几双怨毒的眼睛正冷冷盯着得意忘形的安禄山,目光里浓浓的杀机混淆在欢腾的气氛里。
    夜半子时。
    安禄山二子安庆绪府邸,数人聚于密室内,昏暗摇曳的烛影下,几个人正在低声窃窃商议。
    一身绯色官袍的冯羽在烛光中显得阴森莫名:“殿下,安节帅三日后的登基大典正是起事的大好时机,臣请殿下速速决断,在登基大典之时刺杀节帅,臣等皆愿奉殿下为大燕新君。”
    第五百四十一章 长安之变(中)
    安庆绪符合一切纨绔败家子的形象。
    志大才疏,胸无点墨,仗势欺人,性情既怂又暴虐。史思明和冯羽选择安庆绪代替安禄山,实在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冯羽有任务,史思明有野心,他们都需要一个能轻易操纵的傀儡。
    安庆绪不是聪明人,聪明人至少要对自己的能力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清楚自己不是当皇帝那块料,继而反推史思明和冯羽连哄带骗让自己弑父即位的险恶用心,其实不难猜测。
    可惜安庆绪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他已被嫉妒和怨恨蒙蔽了理智,他对父亲安禄山也有着刻骨的仇恨,安禄山脾气暴虐,身上的烂疮越来越严重后,对身边的亲人和侍卫也愈发变本加厉地鞭打施暴。
    安庆绪在别人面前是风光无限的未来太子,可在安禄山面前,他这个亲儿子连条狗都不如,安禄山身上的疮毒发作时,便毫无理由地对身边人死命毒打,对任何人都不会留情,包括亲儿子。
    仇恨就是这么一步一步积累起来,最后变得不共戴天。
    昏暗的烛光下,安庆绪一脸惶恐地坐在案边,身躯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