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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157节

      黛眉轻蹙,虢国夫人沉思半晌,道:“不过是贪了点小钱,纵然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怎样的,大不了罢官……”
    话说到一半,虢国夫人又停住了。
    左思右想,终归还是要保住邢深。且不说当年的露水旧情,只说邢深每年给她府上孝敬的银钱和各种奇珍异宝便不是一笔小数,邢深若被罢官,以后少了商州的进项,对生活奢靡耗费巨大的虢国夫人府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不耐地叹了口气,虢国夫人被丫鬟搀扶着站起身,扭摆着丰满妖娆的肥臀,无奈地叹道:“备车马,我便去陛下面前求恳一番,把那惹事的顾青召回长安便是,派人告诉邢深,以后莫再拿这些小事叨扰我的清静。他若坐不稳这个刺史的位置,我便让兄长换个人来坐。”
    杨家是一个整体,杨国忠的相权属于整个杨家。
    ……
    周文信的担忧没错,顾青的手段令人意想不到。
    冲击县衙,逼供县令,这是大罪。但凡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干出如此不冷静的事,可顾青偏偏干了。
    正因为意想不到,所以顾青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份带着血签了押的供状摆在顾青面前,还有一摞堆积如山的账簿,上面详细记载着钱县令上任以来贪墨的钱款,不仅是老兵抚恤方面的贪墨,举凡河道,路桥,赋税,粮仓等等方面,只要是跟银钱有关系的,经钱县令的手后,都截留贪墨了许多。
    钱县令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姓氏,钱家列祖列宗若九泉下有知,定满心欣慰,含笑瞑目。
    更重要的是,账簿上还记载了与钱县令来往甚密,共同参与贪墨的商州官员,从刺史到别驾,再到邻县的县令县尉主簿等等,一堆账簿端出了一窝贪官。
    “为何坏人总喜欢将自己干过的坏事一丝不苟地记在账本上?这个问题我想了两辈子都没想通……”顾青看着面前的供状摇头道。
    韩介轻声回道:“或许是制衡同伙贪官的一种手段吧,有了详细的账目来往,彼此之间便不敢轻易出卖同伙了。”
    顾青赞道:“韩兄不错,你很有当贪官的潜质。”
    韩介一脸忧心地道:“侯爷,今夜逼供钱县令,咱们只怕闯下大祸了……”
    顾青看着面前瘫成一团像堆烂泥的钱县令,冷笑道:“这就叫闯下大祸?韩兄,你的格局还很不够,马上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闯下大祸……”
    韩介一颗心顿时悬起老高:“侯爷您还想作甚?”
    “冤有头,债有主,正主儿若未伏法,我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韩介急道:“这堆账簿上有邢深贪赃枉法的证据,侯爷只消呈给御史台和大理寺……”
    “韩兄,莫太天真了。证据送进朝堂你便能保证邢深能得到制裁吗?别忘了邢深在长安是有靠山的,就算被拿进大理寺罢官,过不了一两年他仍会被重新启用,换个地方继续当官……”
    “喝了那么多兵血,还杀了人,罪孽若如此轻易便抹除,天道未免太不公了,郑向和他的母亲还在看着我,我若轻易放过邢深,怎对得起他们?”
    韩介劝道:“侯爷,此事不可牵累您的前程,这些证据足够将邢深罢官了,对郑向和他母亲来说,已然算是报了仇……”
    顾青冷笑:“这就叫报了仇?杀人偿命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韩介惊道:“侯爷难道要……”
    顾青的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轻声道:“韩介,派人将钱县令和他的供状以及账簿马上送往长安,让人求见左郎将李光弼,把人关在左卫大牢里。下令亲卫连夜启程,我们再去商州!”
    ……
    夜路难行,两百余里的路程,顾青一行人直到天亮才赶到商州城。
    昨日悄无声息出城,今日归来时顾青和一百亲卫骑马入城,众人却无形中多了一股凛冽的杀气,仿佛将商州当作一座刚被攻下的敌城,此刻正入城享受胜利的果实。
    商州城内,路上的百姓和商人见这一百多人神情肃杀,来势汹汹,惊惶之下纷纷退避,顾青一行人骑马长驱直入,径自来到刺史府门前。
    “下马,破门!”顾青悍然下令。
    百名亲卫纷纷下马,顺手拔刀出鞘,列队向前踏步。
    门口的差役大惊,毫不犹豫地掉头便跑。
    刺史府出大事了!差役这些小人物沾惹不起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想当毫无意义的炮灰。
    在韩介的厉声命令下,十几次撞击后,刺史府的大门被狠狠撞倒,大门破开,亲卫们如潮水般涌了进去。
    “找到邢深,带到我面前!”顾青下令之后,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阖目养神不发一语。
    亲卫们瞬间占领了刺史府的每个角落,府中遇到呵斥阻拦的官员,亲卫们二话不说一记刀鞘拍下去,统统撂倒。然后像一只只饿极的狮子般踹开每间屋子的门,寻找邢深的踪迹。
    门前,韩介神情忧虑,看着阖目养神的顾青欲言又止。
    “韩兄,事已至此,没必要担心了,既然做了,便做得干脆果断一些,大丈夫行事不可瞻前顾后,做完了这件事,我们再静静地等候下场便是。”顾青眼睛没睁开,语气却异常平静。
    韩介叹道:“末将和兄弟们死不足惜,就是牵累了侯爷您,本来此事侯爷可以不闻不问的,可此时已然闹到这般地步,侯爷的前程……”
    顾青笑了:“前程靠功名挣得,遇不平而无视,再远大的前程都消除不了我的心魔,我一生所求者,唯念头通达而已。”
    面孔渐渐阴沉下来,顾青冷冷道:“邢深不除,谈何‘报仇’?至于前程和下场,那是报仇之后的事了。”
    没多久,邢深被亲卫们从内院里找了出来。
    被亲卫们押出来时,邢深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不知在与小妾胡折腾还是在睡觉,直到被押至顾青面前,邢深仍一脸的不敢置信,看着顾青时使劲眨眼睛,仿佛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确实像幻觉,邢深怎么也猜不到顾青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等地步。
    公然派兵闯入刺史府,将朝廷任命的刺史如同押解犯人一样押出来。这竖子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顾青,你疯了么?”邢深厉声暴喝。
    顾青背对大门坐在石阶上,神情平静地打量着邢深,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微笑。
    “邢刺史,我们又见面了。”
    邢深怒道:“胆敢冲击刺史府,冒犯刺史,顾青你不要命了?”
    顾青无视他的话,仰头望着天空悠悠地道:“第一次见面,我执之以礼,谦恭位卑,所求者无非一条卑微的人命而已,然公却骄妄自大,嗤之以鼻。今日第二次见面,我动之以刀兵,挟之以义理,以刀箭证人间公道,先礼而后兵,世人不可谓我无礼暴戾。”
    邢深陷入深深的恐惧中,脸色苍白睁大了眼,颤声道:“顾青,你要作甚?想过你的下场吗?”
    顾青收回了仰望天空的目光,眼神平视邢深,轻声道:“洛南钱县令已招供了,邢刺史捞钱的手段令人钦佩……你贪墨多少钱我不管,我只问你,郑简之死是否你下的令?”
    邢深惊惧的目光飞快闪烁一下,道:“郑简是在狱中自尽,与本官无关!”
    顾青笑了:“邢深,你莫如此天真,此地不是公堂,我也不是堂官,审你我不需要证据,其实刚才那句话本就不必问你,你的答案与你的命运完全无关……”
    布满杀气的笑容令邢深颤栗起来,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被旁边的亲卫用力按住。
    顾青站起身,缓缓走向邢深,边走边笑道:“凡事皆有因果,既然种下了恶因,就要有收获恶果的准备,邢深,你记好了,今日杀你是为郑简报仇,阎罗殿前记得交代清楚,死了莫做糊涂鬼……”
    邢深不敢置信地看着慢慢走近的顾青,色厉内荏道:“顾青,你敢杀我?”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点头:“我敢杀你。”
    朝旁边的亲卫伸出手,顾青示意亲卫将随身的横刀递给他。
    韩介拽住了他的袖子,道:“侯爷,污秽之事便交给末将来做吧,莫脏了您的衣裳……”
    顾青接过亲卫递来的刀,摇头道:“我动手与你动手,性质不一样,你扛不起这么大的罪,我扛得起。”
    掂量了一下手中横刀的分量,顾青笨拙地试着挥动几下,渐渐熟悉了手感。
    邢深的脸色一片惨白,眼神越来越惊恐。
    这竖子……是玩真的?他真敢杀官?
    离邢深尚有三步时,门外匆匆跑来一名亲卫,紧张地道:“侯爷,外面来了一名宦官,是从长安兴庆宫来的,据说奉了陛下的诏命……”
    惊恐到极致的邢深心情一松,忽然大笑起来:“顾青,哈哈,顾青!你还敢杀我吗?你敢违旨吗?竖子,你我总有再相逢的一日,今生今世,你我的死仇不可解!”
    听着邢深张狂的笑声,顾青神情依旧平静,眼皮都不抬地对亲卫道:“去拖住宦官片刻,只需片刻。”
    邢深的笑容猛地一滞,惊惶道:“片刻?片刻做什么?竖子你……”
    话没说完,顾青忽然高高举起横刀,闪电般朝邢深的脖颈处狠狠斩落。
    横刀入颈,深深地嵌入脖子中,伤口顿时鲜血狂喷,几乎在这一瞬间,邢深的生机断绝,人已死去,身躯仍在不停地抽搐。他的两眼惊恐圆睁,至死都不敢相信顾青居然真敢杀他。
    鲜血狂喷的画面令顾青忍不住犯恶心,遗憾地摇摇头,前世影视剧里的刽子手斩犯人时都是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干脆利落之极,为何自己这一刀却砍了个拖泥带水?
    扭头望向韩介,顾青道:“告诉郑向,我亲自为他的兄长报了仇,因果已了,让他和母亲节哀,顺便再给他母亲百两银饼,趁我还没被拿入大牢,该做的善后都做了。”
    韩介神情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周围的亲卫们顿时露出感动激昂之色,忽然同时朝顾青单膝拜下,齐声道:“侯爷公义,小人与侯爷祸福与共!”
    顾青摆了摆手,叹道:“你们是我的亲卫,恐怕多少还是要受些牵累的,对不住兄弟们了。”
    邢深毙命的同时,大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名年长的宦官抢步入内,见到院子里那血淋淋的场面,宦官呕的一声,弯腰便狂吐起来。
    吐完之后宦官直起腰,看着顾青惊愕问道:“死的这人是……邢刺史?”
    顾青朝他示意自己手里的横刀,微笑道:“不错,正是邢刺史,我亲手杀的。”
    宦官一脸惊恐地看着他,随即重重跺脚,尖着嗓子道:“顾县侯,您……哎呀,您可闯了大祸了!”
    “我知道。”顾青神情平静地将横刀还给旁边的亲卫。
    “奴婢奉旨前来,正是为了召顾县侯回长安,并代陛下训斥邢深几句话,眼下这……这可如何是好!”
    顾青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二十两重的银饼,按如今的物价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了。
    不由分说将银饼塞入宦官的怀里,顾青笑道:“这位内侍且收下,只求你帮忙做一件事。”
    宦官隔着衣裳轻抚怀里的银饼,感受着它的分量,两眼顿时放了光,连地上邢深的尸首都没觉得那么恶心了。
    “侯爷您尽管说,奴婢能办的一定办……”
    随即宦官一顿,赶紧补充道:“邢刺史之死这件事,请恕奴婢无法担待。”
    顾青笑道:“不需你担待,我只求内侍回长安的路途上慢一点,再慢一点……”
    宦官不解道:“侯爷的意思是……”
    顾青苦笑道:“闯了这么大的祸,我当然要先您一步赶到长安兴庆宫,在陛下面前主动请罪,你先说出来与我主动请罪,两者的区别可就大了。”
    宦官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他应该能答应,宦官本就是生理残缺之人,骑马回长安的路上脚程慢了一些难道不正常吗?
    于是宦官笑眯眯地拱手:“侯爷您快马加鞭,奴婢身子弱得很,回长安这一路想必要走很久的。”
    第二百二十章 马屁脱俗
    仇已报,接下来便要保自己的命了。
    与宦官聊了一阵后,顾青马上下令启程回长安,商州刺史府的善后事宜便交给了闻讯赶来吓得瑟瑟发抖的别驾。
    一行人雷厉风行快马加鞭,保自己的命这件事上,顾青绝不会有丝毫拖延症。
    出城西行,马蹄隆隆,迎面的罡风吹得脸上的肌肤有些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