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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仙 第91节

      这?段日子她不知道把龟背村查过多少次,但还?是找不出源头在哪里。或许她陷入自己的思维定势,换一种思路会更好?
    李朝歌的眼睛不经意瞟向隔壁。
    顾明恪正在档案室里整理卷宗。又一年过去了,大理寺经手全国内外所有刑事案件,为了日后查找方便,每年年末必须按时间顺序整理齐全。顾明恪正在核查最后一遍,他将?剑南道的格子推好,在空旷无人的书架间轻轻开口:“怎么了?”
    没人应话,顾明恪拂去卷轴上?的细尘,说:“如果公主没事,麻烦你换个地方站着,你都把土荡到卷宗上?了。”
    李朝歌叹气,轻轻落在地上,问:“你现在有空吗?”
    “没有。”
    李朝歌噎了一下,毫不在意,继续说:“人会死而复生吗?”
    顾明恪的动作顿了下,回头,神色莫辨地看着李朝歌:“为什么这?样问?”
    李朝歌觉得顾明恪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他神情?平静,面容如常,仿佛刚才只是李朝歌看错了。李朝歌没有深究,继续说道:“我在汾州遇到死人起尸,其中有几个尸体铜筋铁骨,刀枪不入。我以前也听说过赶尸,但没有尸体像他们那样耐打?。所以我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死人复活?”
    “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伦常,人死不能复生。”顾明恪说完,细微地顿了顿,说,“但是,有些秘法可以重塑尸体,召唤亡灵。”
    李朝歌立刻来兴趣了,转身往镇妖司走去:“我带回来好些可疑物品,你来看看哪一个有问题。”
    李朝歌走出两步,发现顾明恪不动。她回头,见顾明恪手里?握着卷轴,说:“这?里?还?没有整理完。”
    李朝歌咬牙,直接上?手拉着他行动:“先?跟我走。等一会我帮你整理。”
    第106章 私奔
    最终, 顾明恪还?是被李朝歌拉到镇妖司。
    期间,李朝歌为了抄近路,本来打算跳墙, 被顾明恪坚决拒绝。没?办法,李朝歌只能陪顾明恪兜一大圈, 然后?回到距刚才直线距离一丈的地方。
    李朝歌轻车熟路拉开库房门,对身后?人说:“就在这里了。”
    李朝歌率先走入屋内, 顾明恪慢慢跟上。他?看了眼旁边一个椭圆干硬形状极其似饼的东西, 静了下,问:“这是饼?”
    李朝歌回头,瞧见他?身边的东西, 坦然地点头:“对啊。”
    顾明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此刻的想法。李朝歌找证据……还?真是掘地三?尺,滴水不漏。
    连一张饼都不放过。
    李朝歌兴许是察觉到顾明恪的想法,她站在木架间, 环臂说道:“你可不要?误会, 我带这张饼回来并不是无的放矢。我怀疑,毒下在这张饼里。”
    顾明恪碰了碰旁边一个茶壶, 更绝的是里面?还?有水。顾明恪点点头,抬眸, 平静地看着她:“那这个茶壶呢?除了食物, 你还?怀疑水里有毒?”
    李朝歌理直气壮地回道:“也不是不可能。”
    顾明恪无话可说。他?目光扫过李朝歌千里迢迢搬回来的鸡零狗碎,最后?说:“你猜的没?错, 这些东西上面?都有死?气。”
    李朝歌眼睛瞪大, 可是顾明恪紧接着就说道:“但都不是源头。他?们上面?沾染的死?气甚至还?没?你身上重。”
    李朝歌心情忽上忽下,最终她迁怒于顾明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话一次说完!”
    顾明恪轻轻拂袖,心想这个人真是不讲道理, 自?己破不了案,就来吼他?。李朝歌一边给顾明恪展示她觉得可疑的证物,一边叙述龟背村的情形:“……汾州刺史说有士兵起夜,亲眼看到尸体突然坐起来,并且绕着村子走路。后?来我们夜探龟背村,确实看到走动的村民。我怀疑这些人中了什么毒,一个接一个死?去?,他?们的尸体被抬到外面?后?,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夜半时分苏醒,这些人深夜绕着村子转圈,一到白天就回到自?己家中。所以白天时外面?才看不到人影,可是各个屋舍却还?维持着平常的样子,因为这些屋子本来就有人住,只不过居住者变成死?人罢了。我怀疑,他?们的作息也改变了,变成夜晚行动,白日睡觉。换言之,龟背村仍然存在,只是变成了一个冥村。”
    顾明恪轻轻点头,问:“后?来你是怎么处理的?”
    “将尸变的村民杀掉,然后?埋入土中。有些尸体变化的厉害,皮肤刀枪不入,普通刀剑奈何不了他?们,必须用真气才能杀死?。但是其他?的普通尸体,周劭几人配合就能杀掉。”说完,李朝歌自?己都顿了一下,摊手道,“他?们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杀死?。”
    “你的处理是对的。”顾明恪说,“炼尸最要?紧的就是尸体完整,一旦身体残缺,死?气泄露,召唤术就完全失效了。你们将尸体破坏后?,那些人就没?法被用作尸兵了,让他?们入土为安,一来告慰亡灵,二来,也能防止尸毒扩散,引发瘟疫。”
    李朝歌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生词:“尸兵?”
    “是的。”顾明恪向来清明的眼睛里像是漫上来一层黑雾,他?注视着一个地方,看起来似是怀念又似是排斥,“客死?他?乡,不渡亡灵。以铃为引,唤君归来。那是上古引灵术。”
    李朝歌紧紧盯着顾明恪的侧脸,而顾明恪双眸虚虚敛着,大概走神了。这是李朝歌认识顾明恪以来,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明确的情绪波动。
    李朝歌看了一会,突然问:“上古的秘术,你怎么知道?”
    顾明恪垂了下眼眸,转瞬恢复如常:“你如果多读些书,你也会知道。”
    他?的表情从容不迫,声音清冷如玉,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但是李朝歌确定,她刚刚没?有看错。
    李朝歌点点头,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李朝歌问:“好,既然你看的书多,那麻烦顾少卿解惑,上古引灵术是什么东西?”
    顾明恪微微叹气:“上古巫祝强盛,教派繁多,可以牵引亡灵的法术统称为引灵术。仔细论来,里面?有很?多流派。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哪一种?”
    李朝歌被难住了,她四处看了看,觉得顾明恪高度最合适,就在他?的身边比划道:“假设你是那些村民……”
    李朝歌一抬眸,正好望入顾明恪静湖一样的眼睛。他?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李朝歌嘴里卡壳,要?说的话一下子忘了。
    对着这么一张脸,李朝歌实在不忍心用他?来比方那些丑八怪。李朝歌看到不远处有桌子,干脆点亮灯,用笔给他?画道:“他?们大概是这样的,脸色铁青,脖子上有花纹……”
    顾明恪缓慢坐到李朝歌身边,看着她拿笔勾勒。李朝歌费力地画了一会,自?觉已?经?把所有细节都画出?来了,回头问顾明恪:“你看懂了吗?”
    顾明恪看着纸上抽象扭曲、直击灵魂的小?人,顿了下,说:“我没?看懂。但是我理解你要?说什么了。”
    李朝歌低头看自?己画的小?人,确实不太美?观,但不重要?,传神就可。李朝歌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放到灯芯上烧掉,问:“这种尸体是哪一种秘术?”
    “准确说,是巫术。”顾明恪拿起笔,揽着袖子轻轻蘸墨,在同样的位置画出?一个尸体,“这种巫术发源于岐山,后?面?传入夔国。夔襄王生前一直研究岐山引灵术,那时战乱连绵,民不聊生,他?总觉得只要?能化死?人为己用,就可以拥有一支忠诚勇敢、奋勇杀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亡灵军队。”
    灯火轻轻跳动,照亮了顾明恪半边脸庞,他?五官精致优美?,轮廓却十分英挺,这样位于光影交界,侧脸好看的出?奇。李朝歌的声音不觉放低,问:“后?来他?成功了吗?”
    顾明恪几乎脱口而出?:“没?有。”随后?,他?顿了顿,轻描淡写道:“据我所知没?有。”
    至于后?面?他?们有没?有继续研究,顾明恪就不知道了。
    李朝歌暗暗挑眉,意味深长地盯着顾明恪的侧脸,想从中看出?些端倪。顾明恪也任由她看着,手中动作不停,很?快,一具精准又不失美?观的铁尸就出?现在他?笔下。
    “是这样吗?”
    李朝歌低头,只瞟了一眼,就点头道:“是它。”
    顾明恪将画折起来,放到油灯上,图纸很?快化为灰烬。顾明恪将笔放回原位,说:“岐山引灵术不仅需要?巫药辅助,更需要?阵法聚魂。你在龟背村里看到阵法了吗?”
    阵法?李朝歌拧眉,她仔细想了想,沉重地摇头。顾明恪又问:“你刚才说他?们绕着一个地方转。是什么地方?”
    李朝歌飞快地画了张龟背村地形图,在中间一个地方重重勾了圈:“我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们绕着这条路走。我怀疑,中心是祠堂。”
    “祠堂。”顾明恪说完,突然回头看了李朝歌一眼,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你进祠堂了?”
    李朝歌不明所以,理所应当地点头道:“当然啊。不然我要?怎么查案?”
    “我就说为什么你身上有那么重的死?气。”顾明恪的表情迅速变得严肃,他?抓过李朝歌的手,李朝歌手里还?握着笔,她惊讶地唤了一声,似乎想要?抽回,最后?还?是放弃了。她任由顾明恪捏着她的手腕,她手指里夹着笔杆,甚至还?悠悠打了个旋:“怎么了?”
    “我原本以为是你和?死?尸过手,所以身上才沾染了死?气。没?想到,你竟然进了阵法。”说完,顾明恪瞥向李朝歌,见她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中不由染了怒意,“你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还?不当回事?”
    李朝歌想了想,发现她是真的不担心。李朝歌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无所谓道:“这不是有你么。有死?气,解了就行了。”
    顾明恪本来有气,但是听到她的话,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奈又茫然。她呀……罢了。
    顾明恪手指在她的脉搏上捏了一会,轻轻放下。李朝歌活动手腕,问:“解了吗?”
    “没?有。”
    好了,李朝歌知道解了。李朝歌站起身,轻声低喃道:“看来玄机在祠堂里。我得再去?一趟龟背村。”
    李朝歌说这话完全是自?言自?语,没?想到顾明恪弹灭灯火,坦然地问:“什么时候?”
    李朝歌愣了一下,回头,诧异地看着他?。灯火熄灭,库房陷入暧昧的昏暗中,宛如笼了一层纱,顾明恪站在那层纱后?,淡淡地说:“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和?尸兵尸将对抗,正好明日朝廷放假,我随你去?吧。”
    顾明恪说完,看到李朝歌的表情,反问:“怎么,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李朝歌敲了下脑门,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你说的。”
    顾明恪没?有纠结这个话题,他?看了看天色,说道:“你暂等?一会,我去?大理寺把剩下的卷轴检查完。”
    李朝歌怔怔点头,说道:“好,顺便我也要?写几封信。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万一过年赶不回来,总得给天后?和?圣人那边留个说法。”
    李朝歌本来预料她和?顾明恪不过回龟背村看一趟,以他?们两人的速度,七天来回足矣。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李朝歌还?是留下好几封书信,分别写给白千鹤、天后?和?公主府长史。
    万一七天后?年假结束,她还?没?有回来,这些人好歹知道她去?哪儿了。李朝歌在给白千鹤的书信中简述了自?己的行程,然后?给他?安排后?面?的任务。若七天后?李朝歌没?有出?现,白千鹤要?继续带着人巡逻宫门,维持镇妖司,至于汾州一案,等?她回来再说。
    如到“必要?时刻”,见机行事。
    不过这些安排多半用不上,李朝歌又展开另一封信纸,给天后?解释她为何过年不在,以及安顿公主府长史好生看管公主府。之后?,她使了个小?法术,在信封口微微一划,确保只有她指定的人才可以打开这份信后?,便提着剑走出?门外。
    顾明恪负手站在院子中,看到她,微微点头:“走吧。”
    李朝歌今日刚刚回到东都,但是她连公主府都没?回,在宵禁时分擦着边离开定鼎门,甚至都没?有回去?收拾行李。
    对于李朝歌来说,行李不需要?收拾,现买就行了。
    第二天清晨,黎明破晓,晨雀啾鸣。白千鹤踩着点来到镇妖司,打算露个脸,和?同僚们互道一声“新年好”,然后?就回去?继续睡他?的大觉。不过今日镇妖司的气氛要?肃穆许多,和?前几天其乐融融的氛围截然不同。白千鹤暗暗叹气,谁让李朝歌回来了呢。
    有这位煞星坐镇,他?们就算归心似箭,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白千鹤进入东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装模作样看书。过了一会,他?忍无可忍,悄悄问莫琳琅:“她来过了吗?”
    莫琳琅绷着小?脸,谨慎地摇头:“还?没?。”
    东殿的人都有些焦虑,老大还?没?有过来巡逻,他?们想溜也不敢溜。最终,所有人一致推选“和?指挥使关系最好”的白千鹤,去?正殿探探情况。
    白千鹤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敲门。过了一会,他?脸上的笑?收敛起来,白千鹤又听了听,用力推开门。
    殿门缓慢向两边打开,阳光慢悠悠地照入大殿。莫琳琅见白千鹤站在门口不动,表情不由凝重起来:“怎么了?”
    “里面?没?人。”说着,白千鹤迈入正殿。他?注意到李朝歌的桌面?上有几封信,最上方的名字写着“白千鹤”。
    白千鹤打开信,读完后?,良久未动。莫琳琅跟在后?面?,看到他?的表现,手指越攥越紧:“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白千鹤一脸沉重地看向莫琳琅,语气悲痛,“公主带着顾少卿私奔了。”
    ·
    二探龟背村,这回只有李朝歌和?顾明恪两人,仅一天他?们就到达目的地。
    此刻斜阳如血,红云堆积在天际,像是打翻了的华彩染料。李朝歌和?顾明恪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悄无声地进入村子。
    倦鸟归巢,夕阳铺路,明明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龟背村却安安静静的,置身其中,仿佛进入末日世界。村民已?经?埋葬,但路边还?残留着点点褐斑,那是镇妖司和?村民打斗时留下来的血。远远能听到乌鸦盘旋的声音,寂静的村子被鸦叫声一衬托,越发显得毛骨悚然。
    然而李朝歌走在其中却没?有丝毫害怕,她熟门熟路地朝猎户的院子走去?,甚至还?记得提醒顾明恪:“注意这个拐角,这里死?了两个尸体,血流了满地,小?心蹭到衣服上。”
    顾明恪颔首,道谢:“多谢。”
    李朝歌推门进入院子,熟悉的像是自?己家。她指着空空荡荡,但根据血痕隐约还?能看出?一个人形的地面?,说:“猎户就倒在这里。我检查过龟背村所有人的尸体,就属他?的尸变程度最轻。”
    顾明恪看了看渗着血的地面?,抬步走入屋内。李朝歌跟在后?面?,她再一次站在这个屋子里,几乎闭着眼睛就能指出?每一样东西在哪儿:“这是猎户的住房,饼是从这里拿的。他?应该没?有娶妻,孤身一人居住,灶台很?少用,但是东隔壁院里有兽皮,我怀疑他?和?东边这户人家关系不错,有时对方会给他?送吃的,他?也会用打回来的兽皮当回礼。”
    顾明恪目光扫过,问:“隔壁尸变情况如何?”
    “普通水平。”李朝歌回道,“周劭一个人就足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