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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兰让孔妈做了几个厚棉垫,自己亲手做了个厚厚的棉耳罩,警报响起,警示大家日本的飞机已从越南起飞,不到一个小时即会飞临昆明上空,周翰抄起裹上耳罩的维骏,拉着澧兰,带着俊杰的妻小,佣人们抱着棉垫,一起奔向防空洞。他们在洞里坐下后,周翰总是让澧兰靠在自己怀里,即算是有人注目,他也全不在意。洞里潮湿,澧兰生产不久,周翰怕她受寒。就是维骏,周翰也不肯让澧兰多抱一会儿,他亲自抱在手上,他怕澧兰手臂疼。澧兰快三十三岁才生育,周翰怕她休养不好,以后坐下病来。跑空袭久了,澧兰苦中作乐,打趣说周翰很像木马屠城时逃离特洛伊的英雄埃涅阿斯,左牵右揽。“胡说!”结发这么多年,周翰第一次呵斥她,“你别乱讲,澧兰。我们永远不分离!永远不!”周翰紧紧搂住她,生怕丢了她。澧兰赶紧打自己的嘴,又搂住周翰脖子,挨擦他的脸。因为埃涅阿斯逃离特洛伊时背负父亲,拉着儿子,妻子跟在一旁,混乱中,他痛失自己的妻子。
一次一颗炸弹在防空洞附近爆炸,爆炸使洞口的泥土塌方,坐在附近的俊杰被埋在里面。大伙急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扒拉出来,等看到他无恙后,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昆明大轰炸半个月后,顾、陈两家人从寓居的谊安大厦迁居“篆塘新村”,这是昆明市工务局为应对大量人口涌入,缓解城市住房紧张而规划的,由“昆明建筑师联合事务所”承建的,位于昆明近郊的第一个新型住宅区。新村里铺设下水道,有新村俱乐部和商店等配套设施,还有一个很大的“志舟体育馆”,内设足球场、篮球场、网球场、旱冰场等。新村里所有的房子都是平房,每户均留有适当的庭院。由于售价不高,适应当时中等家庭的生活与经济水平,“篆塘新村”建成后当即销售一空。得益于周翰随时投机房产的习惯,虽然彼时不需要,也要入手两套,此时大家便有了居所。
新居除了厅堂、厨房和两间浴室外,只有四间居室,一间做周翰一家三口的卧室,一间做书房,一间给孔妈,一间给乳母和保姆休息。相较以前的洋楼,居室的面积较小,层高较低。周翰在客厅里重新添置了钢琴和古筝。院子不大,澧兰雇人来栽种各色花木。
为了躲避空袭,周翰复又着手在岗头村建屋。岗头村,距离昆明城八里的小村庄,住着不少西南联大的教员。自从国立长沙临时大学于1938年3月底迁到昆明,改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后,俊杰就重回联大教书。岗头村外遍山青松,山上有涌泉寺,山寺庭院里有桂树和梅树,寺后有清泉。周翰和俊杰凡事向联大的教员看齐,不事张扬,所以毗邻的两家农舍各自只得五间房。周翰唯一张扬的事就是又购置一架钢琴拖到农舍。
院子很大,院子中心打一眼井,墙边有丛丛翠竹。周翰让人在两家院子里搭浴室,澧兰旁事都可以将就,除了清洁这项。他们的农舍被澧兰带着仆人们打理得极整洁。两家妇人兴兴头头地从农家买来四头小狼犬、几只黑羊、一群鸡、一窝兔子,还雇佣两个粗做的乡下丫头在院外开辟菜园,每天来侍弄。周翰喜欢吃西红柿,澧兰特地种了两垄。男人们都笑,澧兰便说“我们这是积极响应政府的《非常时期经济方案》,发展战时生产,力求做到自给,以达到‘地尽其利’”。话虽这样说,自从顾陈两家住到乡下后,孔妈特意找了个人负责每天采购各种新鲜的肉类、鱼、蛋、瓜果蔬菜送到乡下。“哎呀,真丰富,太奢侈!”联大教员家的嫲嫲们看到了常常要感叹两句。“奢侈?”她们是没看到从前在上海每天早晨商贩们排着队往顾园送生鲜的阵仗!孔妈笑笑。
农舍外不远处就是河,河上有长堤,堤上长满高大笔直的松树,周翰和澧兰常带着维骏在堤上散步。
周翰原本想在滇池边选址造大屋,那里是有钱有势的人聚集的地方,居住环境好。他带着建筑师们正勘测场地,一群人簇拥着龙绳曾经过,“哎,顾周翰,你要在这里建屋?”
“是啊,龙少爷,躲空袭嘛。”周翰笑着致意。
“房子建好后摆酒时记得请我!”
“放心,绝少不了龙少爷你。你能大驾光临,顿使寒舍蓬荜生辉。龙少爷这是……”
“唉,滇缅公路开通,我少不了走一趟了。否则沿途的那些人怎么能放过路上运输的货物?”
“少将军辛苦!这一方的安定富足全仰仗少将军父子的英武。”倒是,滇缅公路沿途遍地的土匪正需要龙绳曾这样黑白两道皆混得开的人来震慑,他已经被推举为云南司机联合会董事长。
龙绳曾笑着拍拍周翰的肩膀走开,周翰立时打消建造大屋的念头。滇池距离昆明城太远,往返需要车,在昆明他有钱没势,无论建造大屋或买车都招人耳目,尤其建屋。龙绳武不是可以长久仰仗之人,周翰恐日久生变。澧兰太美,怕招致强势者觊觎。周翰还记得他初来昆明时拜访龙绳武的情形。他才进龙绳武的公馆,迎面就碰见龙绳曾,云南王龙云的第三子,号称“龙三”,是昆明最大的地痞流氓,性子暴戾,无所不做,除了他老子外谁都惹不起。
“哎,顾周翰,你也跑来昆明避乱?”
“龙少爷,好久不见。”周翰点头微笑,“是啊,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只有令尊的治下最繁华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