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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先生在北平常住?”因为刚才俊杰的幼子炎武说的是北平官话,所以大汉有此问。
    “是,我战前在北平教书。”陈俊杰发现大汉观察入微。
    孔妈让少奶奶躺下休息,澧兰说不累。
    “从早晨出门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少奶奶没休息过一刻,怎么会不累?”
    澧兰笑笑,始终不肯。
    那大汉起身走开,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锤子、钉子和一大块布。他把布钉在卧铺隔间的出口,权作一副门帘,“太太,你可以躺下休息了。”那大汉对澧兰说,随即走开。俊杰等人都愣了,俊杰随后也同隔壁的保姆调换铺位回避。
    一路上,澧兰一颗心都在周翰身上,他们分开两天半了,哥哥在哪呢?现在应该在武汉,他有很多事要处理,机器要卸载、安置。黄石、兰溪、巴河、鄂州、黄冈、团风.....她顺着长江一路看下去,日本人没那么容易......她心里揪得慌,哥哥会水,擅长游泳......
    他们从黄石坐汽车到武昌,在武昌的饭店安顿下来后,澧兰就请俊杰帮她买一张地图。她把地图攥在手里,一遍遍打开看,周翰离开武汉会去哪里?走湘西、贵州到昆明?不会!哥哥了解她,哥哥会顺着粤汉铁路追上来。她的视线顺着粤汉铁路向上回到武汉,再沿着长江返回黄石。她蹙起眉头盯着黄石......她想得难过,常常泪盈于睫,她就强自收回眼泪,俊杰和淑君都不忍心看她。孔妈递给她饭,她便吃,再难过也要吃饭,她腹中是周翰的孩子。战时火车上的餐食删繁就简,孔妈叹息饭菜简陋,怎么利于大少奶奶滋养身体。向来鲜衣美食的顾家大少奶奶安之若素,其实澧兰没注意到自己吃了些什么,她的神思留在长江上。
    同车的流亡学生中有贫苦至没有钱吃饭的地步,俊杰一家就解囊相助。
    44个小时,终于到广州。俊杰一家人行动慢,留在最后下车。车上人快走光时,那大汉从隔壁走过来,“顾太太,我认识你!”
    “您是......”澧兰愣了,她凝神看那汉子,“啊......你是......你是先生的门下,我见过你。”她隐去“杜”字不说,这人一路不肯暴露身份,应该是杜月笙派他去香港办事。
    “没错!”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当初顾陈大婚时,杜先生不仅做主婚人,青帮的弟子亦帮着维持婚礼秩序。大汉在婚礼上望见新娘,惊为天人。平日里青帮上下提起顾太太皆有倾慕之色,便是杜先生在自家举办的晚宴上看见陈澧兰出席心情也格外好。顾周翰有如花美眷、泼天的富贵,有杜先生这样的良朋知己,天下的好事俱归了他。待大汉看到顾周翰亲自组织大达公司江阴沉船,冒着风险为国民政府抢运物资,他敬佩顾周翰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淞沪战事紧急,杜月笙派他去香港为自己的后撤探路。他先走水路到武汉,欲从武汉转乘火车到香港。他在武昌火车站举目一望,恰好看到陈俊杰领着家小在候车,一众九人,两个淑丽的年轻女人,况且陈澧兰是绝色,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在车站大汉看见陈澧兰和陈俊杰说话时透着一丝亲近和随意,不同于她平素对男子们的客气。陈澧兰的哥哥陈浩初他认识,他还知道顾周翰此际在做什么,他陡然替顾周翰起了不平。他抛下自己的铺位,坐到陈俊杰的铺上,就是要察言观色。待他发现自己误会了,赶紧收束自己的举止。
    “顾先生怎么没和您在一起?”他特意问一句。
    “我们本来和我先生在一起,都在船上。后来日本飞机轰炸江面,我先生就让我跟着兄嫂下船。”
    大汉了悟,他见她面色惨然,心里不忍,“顾太太,顾先生吉人天相,不会有事。顾太太,你们要在香港长住?”
    “不是,我们从香港去昆明。”
    “澧兰......”
    “不妨碍,俊杰。他是先生最信任的人,先生和周翰向来亲厚。我们从香港坐船去越南海防,转火车去昆明。我和我先生约好在那里见面。”战事一起,上海的许多富豪都逃往香港。澧兰从前在杜月笙身边见过这大汉多次,知道是杜月笙的亲随。这大汉去香港显然是为杜月笙安排后路,足见他是杜月笙的亲信。这大汉若是对他们起歹意,他们妇孺一大堆想在帮派人的眼底下遁去行踪不可能。她听周翰说杜月笙很会识人,其门下多侠肝义胆之人,帮派里的人最忌被人猜疑,若是能真心相待,他们往往披肝沥胆死知己。这大汉特意留在后面与她相认,显然已经关注他们的行踪,她瞒不住。澧兰此刻心里已转了几回,她特意跟俊杰说大汉是杜月笙最信任的人,刻意提及周翰和杜月笙关系亲密,就是要大汉心有所感。
    大汉先前钦佩顾周翰赤心报国,见陈澧兰一众南行,颇惹人耳目,怕有人觊觎陈澧兰的美色,便打算护着她。大汉是杜月笙的亲从,没有荣幸被介绍给陈澧兰,以免唐突娇客。如此佳人对他过目不忘,且推诚相见,此时他不仅要为义士而死,还要死知己、死美人。“顾太太,从广州到香港一路不太平。尤其香港,帮派很多,车站、码头很乱。你们人多引人注目,我怕有闪失,不如我陪你们一道,一直把你们送上船,如果顾太太信得过我。我们有两个人。”
    澧兰看一眼俊杰,“那太劳烦你们了,怎么好意思!您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