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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运维艰,周翰夫妻以清香三柱敬奉三清,“神道无形,寄香气宣通”,愿天尊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二人复去“双忠祠”奉香,祭拜忠灵未泯的将军。
    庙宇的hou庭是花园,园中心有朴拙的石亭和太湖石砌成的荷花池,照水红蕖,卷舒开合。
    澧兰挽着周翰走出水仙庙,看见露天面摊上一个男人翘着兰花指吃面,就小声对周翰说,“看那人,吃面的那个。清扬说在东北若是一个男子翘着兰花指会被打死的,因为东北民风彪悍,受不了女里女气的做派。”
    周翰笑笑,“江沅翘兰花指吗?她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跟江沅分开吧?”
    “哪有!你不要贬损我兄长。”澧兰笑着捶周翰,“清扬和江沅多般配的一对人,可惜!”
    “叫林江沅!以冯清扬的出身未必能入得了你舅父母的眼。”林氏是高傲的世家大族,他也曾被看轻过,何况冯清扬。
    “门第之见有时不免偏狭,我见过的名门闺秀都不如清扬!”
    “自然有人比得上!”
    “谁?”
    “你呀!谁能比我妻子更好?”
    “我不过比她漂亮,可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慧、大气。”澧兰抱紧丈夫的手臂。
    孔妈颠着一双小脚,利落地在几家菜馆中穿梭,不久便置办好一桌菜,送到“梭飞”上:清炒大玉、清蒸白鲥鱼、香酥全鸡、荷叶粉蒸肉、梁溪脆鳝、无锡酱排骨,还有因陈果夫而诞生的“天下第一菜”,配上各色清爽的时蔬,点心用银鱼馄饨和小笼馒头。周翰特意叮嘱孔妈叫一份银鱼炒蛋,因为中医说这是安胎的佳肴。孔妈还准备了玉兰饼、松糕、梅花糕、太湖船点给少奶奶做下午茶点;搜罗了新鲜的桃子、龙眼、杨桃、西瓜给少奶奶清心怯火;让人送清水到船上储存,供饮用和盥洗。
    船队在清名桥下驶过,澧兰的心渐欢愉起来,周翰说曾经的“电气大王”祝大椿就是无锡人,他在苏州、扬州、常州、溧阳和南通都开办“振”字号电气公司。
    两人吃过饭便在船头看风景,田野的景色颇可看,堤岸或远或近,村落时隐时现,乡间的犬吠鸡鸣和船底的潺潺流水都到耳际,鼻尖萦绕着烧柴的味道。澧兰喜欢柴火的气味,上海用煤气,乡下用柴火烧菜,乡下的厨房永远烟熏火燎,满满都是尘世的感觉。炊烟从灶膛里袅袅升起,丰富了人们对食物的想象。柴火烧的米饭格外喷香诱人,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在国外的乡野偶然闻到炊烟的味道是可以慰藉乡愁的,而乡愁中必有一个青年伫立在光影里。
    周翰问乡愁里有什么,“马头墙、流水、蓬船、埠头上洗衣的妇人、遮阳避雨的廊棚,还有庭院里的广玉兰和立在花窗下的青年。”澧兰小声说,她略有些羞涩,周翰听了握住妻子的手痴笑。
    澧兰说希望有机会可以在绿植环绕的农家院落里小住,推开竹篱门,大树下摆着矮桌和长条凳,角落里有木柴垛,厨房柴火灶上架着大锅,下菜的时候“呲啦”一声,冒起烟来,岁月的馨香便沉淀在一粥一饭里。“我原来娶了个乡下妇人。”周翰调侃她。
    澧兰强着周翰去补觉,哥哥昨晚为提防劫匪,一定没睡。她拿着一本书陪在周翰身边。
    古运河在常州与最繁华的街市齐驱并驾,周翰将船队停泊在毗陵驿大码头,携了澧兰从牌坊下经过去篦箕巷游逛。常州府是苏州府、松江府到南京的必经之地,赶考的文人、往返的官员不绝于道,所以在旧时毗陵驿是仅次于金陵驿的江南大驿。
    扬州胭脂苏州花,常州梳篦第一家。常州梳篦始自晋代,清代苏州织造府一年一度进贡的梳篦均在此采办,因此有“宫梳名篦”的盛誉。篦箕巷比户皆为梳篦店,世代从事梳篦生产,生意极兴隆,至夜晚亦人车川流不息,买卖不断。
    周翰在“真老卜恒顺梳篦店”用他品鉴古玩的眼力挑一把色泽清艳、雕工颇写意的黄杨木梳给妻子,因为她更喜爱纵笔挥洒,墨彩飞扬的写意画。澧兰明了周翰的心意,之前两人闹翻,自己剪了长发,哥哥心伤得不能自持。此番送梳子便是寓意两人恩爱缠绵,白首相庄。
    孔妈照例手脚麻利地备办了一桌饭菜,自然少不了焦店扣肉、溧阳扎肝、横山桥百叶、小河羊肉、竹香风鹅、戴溪咸青鱼、素火腿、虾饼、荠菜蟹壳黄、网油卷等常州名菜、名点。
    两人回到船上,澧兰看着船慢慢离开灯火辉煌的码头,忽地想起贾政和宝玉最后一别便是在毗陵驿一个清静去处:那天乍寒下雪,宝玉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一领大红猩猩毡,站在船头雪影里向贾政倒身下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神情似喜似悲,不言语。一僧一道夹着宝玉飘然登岸而去。“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薛宝钗生日点一出戏《醉打山门》,那一节即是为宝玉将来出家作伏笔。
    “想什么呢,宝贝?”
    “我想贾政和宝玉在毗陵驿作别,还有《醉打山门》、《寄生草》”
    “今天有些人伤了性命,所以你有所感。怀着孩子别多想,吃饭吧。”周翰握紧她的手。
    船队驶出常州时已是暮色苍然,待周翰夫妻吃过饭后,四野阒寂,黑夜胶着住运河,吸收掉所有的生机,在运河和其它一切间筑起厚厚的壁立的墙。娥眉残月的微光刺不破黑幕,什么也看不见。若不是脚下微弱的水声和些许晃动的船身提醒他们正在行船,澧兰几乎要以为他们将凝滞在逼仄、拥堵、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澧兰不禁伸出手想推开黑幕,结果徒劳地看着自己的指掌溶于暗夜,她偎紧周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