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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翰令曹氏挑选佣人中最干净、做事最爽利稳妥的孔妈跟从,一路照顾澧兰。他命乡下顾宅送一只“梭飞”来,附在货船上,供妻子休息。“梭飞”是二明瓦蓬船,船身较宽敞,篷高可容人直立,有前、中、后三个舱。前舱设有厨灶,可随时烧茶热菜;中舱放置桌、椅,供人对坐、喝茶聊天;后舱设有睡铺。各舱之间有圆洞形小屏门,屏门上挂着布帘。
澧兰一改平常精致的装束,只着一身仆妇的棉布衣裤和布鞋,把才及肩的秀发挽一个最简单的髻,把两人简单的换洗衣服和银钱等物事收在两个仿佛乡下女人进城打工时携带的布包裹里,和孔妈一人挎一个。周翰微笑着接过妻子的包裹,亲爱的宝贝啊,她永远识大体、知进退,甚合他心意。陈氏跟吴氏不放心澧兰的身体,让厨师做了些桃花酥、荷花酥等细点装在食盒里送上船。周翰叮嘱经国加强顾园警戒,不要再贸然出租界,即便在租界内也要万事留意,出入多带保镖,谨防日本人报复。
夜幕遮掩下,船队顺着苏州河迤逦前行,夜航船微弱的灯火流动在水波里,在涟漪中被搅碎,远处枪炮声遥遥传来。周翰令各船警戒,男子不要睡觉,防备劫匪。
盗亦有道,活跃在吴淞江上的土匪规矩很多:不劫官船、客船、邮船;不抢郎中、邮差、教书先生和老弱病残;对妇女只劫财不劫色;战时更添一条,不许打劫内迁的工厂;否则就要执行“内部纪律”。
虽有杜月笙提前令人知会沿途劫匪不许侵犯,周翰仍谨慎行事,他担心日本浪人探听到他们的行程,伺机报复。周翰陪着妻子在蓬船里,一夜平安无事。
澧兰第二天早晨醒来,不见周翰,她坐起来,匆匆理顺衣服和秀发,走到中舱,挑开布帘一看,周翰正坐在船头对她微笑。妻子头发蓬松卷曲,带着睡起的慵懒,胸前拥雪成峰,即使隔着布衣,他亦能想象得出。一捻楚宫腰,体态妖娆,细看更是诸处都好,丰肌秀骨,香培玉琢。她每看他一眼,便好像有小猫爪在他心上轻轻地挠一下,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因为她的眼里尽是柔情,她如此这般依恋他,使他时时感受到自己雄性的力量。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妻子过来握住他的手。
澧兰很喜欢拉他的手,常常把自己纤美的手和他的并排举在他眼前,“美女,野兽!”她依次指着他们的手娇声说。调皮的小东西!“我爱你啊,我的野兽!”她的柔情使他十分心动。
“一个小时以前。”
“我居然不知道。”她自怀孕后,睡眠比以前沉。
“怀着孩子容易困乏,船上不舒服。累不累,宝贝?”
“不累,我哪有那么娇气!”澧兰举目四望,两岸是平畴沃野,桑竹遍布,堤岸上乌柏、红寥和白茅之间错落着披挂薛荔的农舍,河道里各色船只逶迤而行,水流平缓。“咱们进入京杭运河了。”周翰说。运河繁忙依旧,除货船外,还多了不少拥挤的难民船。“很多难民都躲进太湖,所以到这里船少了一半。”周翰见澧兰瞩目难民,补上一句。蓬船此时随着大船拐了个弯,远处飞跨两岸的石拱桥、巍然雄峙的城楼、檐角飞翘的秀丽宝塔收入眼底。
“吴门桥?”
“对,马上到苏州。”
澧兰从前和周翰来苏州游玩,惊艳于水陆萦回交错的盘门,两道水关、三道陆门和瓮城,她细细研究一番。她想象自己是守城的将军,思谋如何排兵布阵、抵御强敌。周翰在一旁因她的稚气而哑然失笑,澧兰圈住周翰脖子撒娇,不许他笑,“朕来城墙上看看朕的大好河山,你个平民怎么能懂?”“确实不懂。”周翰再笑。“哎,对了,哥哥,顾家的企业就是你的江山。”“嗯。”他这亲亲爱爱的小老婆说得没错。
取意“吴中门户”的吴门桥和临流照影的瑞光塔虽多有兴废,仍不失春秋大气,澧兰亦喜欢。八月中旬日机开始轰炸苏州,澧兰惦念着盛家的“留园”、贝家的“狮子林”、美专所在的“沧浪亭”和吴门首刹“戒幢律寺”,希冀这些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吴下名园不要毁损于战火。
“我们在苏州码头稍作停留,我让孔妈烧了些热水给你洗漱。”周翰像呵护小孩子一般对她,“然后,我们上岸吃早饭,你活动活动腿脚,对孩子好。”即便非常时期,周翰也不愿委屈妻子,澧兰略有洁癖,早起没刷牙前连水也不肯喝一口。“你想想要吃什么点心。”
“哥哥你陪我在街上走走就好,让孔妈去买早点,我们带到船上吃。我吃饭慢,别让大家等我。大城镇容易遭受空袭,我们不要多停留。”
船队拐进古城的护城河,绕过盘门、胥门,在阊门南濠的万人码头边停靠。两人收拾停当上岸,周翰令工友们守住蓬船。
姑苏城2500年的历史自阊门起,伍子胥象天法地始筑吴都时,阊门便是这座城池“气通阊阖”的首门。明清时期,姑苏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因其位于江南水陆交通之要冲,所以居货山积、行人流水、列肆招牌。十里长街上商贾辐辏、百货骈阗,店铺多达数万家,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各省会馆纷列其间。太平天国时期,阊门至枫桥的十里长街毁于兵燹,战后虽有恢复,但其盛况已不如从前。
周翰和澧兰在街头闲逛,只见阊门一带商铺、作坊、米行、药店、茶寮、酒肆无所不有,戏院、青楼、民宅、会馆、公所、行帮相依为邻,确是五方杂处之地。因着战乱,街上多有流民。不久孔妈捧了些嘉湖细点找来,大家准备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