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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翰不语。
    “澧兰早晚会有自己的爱人,也许已经有了。你也该为顾家的传承着想。”
    “我不想顾家再有一个像我母亲的女人,祖母。”
    吴氏猛地抬头怒视他,“你在指责我?”
    “没有,过去的事总有无奈,谁都没错。可我的婚姻,我已经错了,我不能一错再错!祖母。”
    “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你知道的。”
    “顾家的血脉传承,还有经国和朝宗。如果我不能跟澧兰在一起,我只能不孝。”他不信自己等不到澧兰,媒神已为他们月下结绳,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
    “那么,你在等什么?你母亲有澧兰的地址,你想她,你就写信让她回来。她要是不愿意,你就去欧洲找她回来。也许还来得及。”
    “我……”周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生意上杀伐决断,从不犹豫,可面对澧兰,他踌躇不前。他从前不这样,他喜欢对澧兰直逼心灵,他那时干干净净,没做过龌龊的事,满怀自信。他现在羞愧地不能启齿。
    “当断不断,你哪里是顾家的子孙!你去吧!”吴氏叹气。
    1928年3月,周翰和中国银行总经理张公权在大华饭店吃饭。席间,张公权告诉周翰南京国民政府新任财政部长宋子文重新设计了公债发行规则,就是:当政府宣布发行一笔公债时,先将这些公债存入认购的银行,以此从银行取得现金贷款。政府取走的现金贷款相当于存入债券面值的一半。等到公债公开发行后,银行可以把债券直接投放到证券交易所进行交易。公债的平均年利息是8.6%,加上优惠的贴现政策,公债的年收益可以达到20%以上。另外,将债券在证券市场上交易,还可以获得更大的收益。
    周翰在心里笑了,好伎俩,一下子让购买公债变成一个十分诱人的生意,国民政府不用再采取摊派和绑架勒索的恐怖手段来强推公债。宋子文,自己的校友,哈佛的经济学硕士,哥伦比亚的经济学博士,他对银行家们的心思了如指掌,他设计好圈套让这些自诩为全中国最聪明的人往里面跳。国民政府有什么能力偿还公债?张作霖的“安国军政府”还在,国家还没统一,2月份再次上台的蒋jie shi 势必还要北伐,仅军费开支一项就是个巨大的窟窿要堵。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和冯玉祥会一直听命于蒋jie shi?毕竟蒋jie shi的下野就是李宗仁和白崇禧逼迫的,双方心中会没有芥蒂?周翰以为仗还有得打,国民政府哪有钱来支付公债的本息?政府公债将会绑架银行,使银行倒闭或丧失自己的独立性。
    周翰此时很庆幸顾家的生意中没有银行业务,父亲和陈氏当年的保守经营,以及自己全面接手顾家事业后正值北伐,自己的犹豫,反而保全了顾家的资产。周翰立刻决定要转移在中资银行里的存款,本来顾氏的钱款大部分也都存在外资银行里,周翰此次要将无谓的损失减少到零。
    同时,周翰亦从公债发行里看到获利机会。各中资银行认购公债必有头寸紧张的时候,他以帮助银行界的朋友们解决头寸紧张为由,先于市场购入公债,也许他付出的资金要高于债券面值的一半,他总会和他的朋友们谈定一个双赢的价格。等公债公开发行后,他就将手中公债悉数卖掉获利。他告诫自己不要贪婪,公债买卖占用的资金不要太多,而且要紧盯时局。相较他的银行界朋友们,他拥有绝对的自由,他有权决定买或不买。
    1928年7月,两个女孩儿的夏季旅行选在西班牙。澧兰的信叙述了她们的旅行:她们去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拜会戈雅、委拉斯开支、希罗尼穆斯.博斯;去科尔多瓦看大清真寺;去峭壁上的白色小镇龙达看斗牛士们的朝圣地……她最喜欢塞维利亚的小巷和广场——色彩斑斓的建筑,果实累累的橘树,摩尔人风格的蓝色瓷砖镶嵌的喷水池,耀眼的阳光,墙壁上跃动的光和影,一切都令人感到慵懒和安宁。
    “他出生在塞维利亚,一座有趣的城市,那里出名的是橘子和女人——没见过这座城市的人真是可怜”这是歌剧《唐璜》的唱词。她们去看弗拉门戈(Flamenco),舞台不大,乐者、歌者各一,三、两舞者。歌者一把苍凉的嗓子,眉头紧皱,表情忧郁愤懑,歌声嘶哑、神秘而感伤。吉他清丽又激越。舞者秉持了吉普赛人的自由随性,舞姿热情、奔放,同时也展现愤怒、哀伤、隐忍和爆发。从拥有到失去,从欣喜若狂到万念俱灰,从痛恨到嘲讽到冷漠高傲,方寸之间演绎喜悦悲辛。中年男子的舞姿刚健利落,因为深谙人生的洗练,所以更具观赏性。居然能看出男人比女人跳得好,周翰皱了皱眉。陈氏和弟妹们都瞧他一眼,经国更是把手放在哥哥肩上安抚他,周翰的妒性深入人心。
    她们去塞维利亚大教堂,融合了yi si lan 教和基督教双重风格的建筑。教堂里还有哥伦布的灵柩,象征着西班牙四古国——卡斯蒂利亚、莱昂、纳瓦拉、阿拉贡——的骑士塑像抬起哥伦布的石棺。
    澧兰说她虽然不信教,如今到了人家的圣地要保持一颗敬畏神灵的心,之前在罗马圣阶教堂因自己胡作非为受到莫大的惩罚。圣阶教堂保存着耶稣基督受难前进入罗马总督衙门受审而走过的28级台阶,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把它从耶路撒冷运回罗马。虔诚的基督教徒们以跪拜的方式爬上圣阶以缅怀耶稣的受难。她一时兴起怂恿清扬一起爬上去,岂料那些信徒们每爬一级台阶都要念一段长长的祷文,身前身后都是虔诚的信徒,上下不能。结果只好在信徒们的裹挟下一阶一跪一祈祷地拜了一个多小时才下来,在中西女塾未竟的祈祷课业这次一并完成。28极台阶!她永远忘不了这数字,她一级一级数着来的。夏天只穿着薄薄的裙子,区区28级理石台阶几乎令她们跪碎了膝盖,有些事非有虔诚的信仰而不能做。她下来后一个劲地给清扬道歉,好在清扬宽和,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