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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翰清楚澧兰指什么,柳永说,“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汤显祖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清扬补充说澧兰简直不能坐火车,一上火车就出神得厉害,脸上神情忽悲忽喜,不知道为什么。常常快到站了,两人还呆坐着,等清扬看到站牌后,两人才连滚带爬地收拾东西,在最后一秒钟下车。她们因此错过了阿尔勒,只好再坐回去。澧兰还向她道歉,她的法语不好,全靠澧兰。
周翰明白为什么,澧兰回忆昔日他们在津浦线上的旅行,他也常常想起。令人难忘的旅行,列车载着他们快乐的心一起奔驰,他们自那次旅行后变得无比亲密。
快三个月了,澧兰一直没有信来,周翰心里一片焦土。从去年7月初澧兰离开到现在4月中旬,她才寄来两封信。两封信!周翰几乎不能相信,他疑心信丢在途中,毕竟从英国到上海需要辗转四十天。他每天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的桌面,每次心都沉入大海。好在还有冯清扬时时给他通报澧兰的讯息,否则他就要疯了。周翰了无生气,周末和陈氏、弟妹们同桌吃饭时都沉默不语,除非有人跟他说话。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这天晚上周翰终于在书桌上看到澧兰的一封电报,只一行字,“平安。三月上旬寄出一封信。以后会注意。祝好!”周翰鼻子发酸,差点落泪。他把电报捧到眼前,凝视良久,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企图在字里行间找到更多的信息。后来他把电报贴到胸口,紧紧贴着。虽然不是澧兰的字,毕竟是他的小女孩儿的话,他极珍惜。周翰算算澧兰的信过几日就到,骤觉日子有了盼头。末了,周翰看到桌上陈氏的便条,“我发电报给澧兰,问她安好,要她以后多写信。”
“大哥哥,快来!兰姐姐来信了,还寄了个箱子!”
周翰随管彤快步下楼到书房。陈氏见他进来,递给他一张照片。周翰不由得喝声彩。照片中的女孩儿轻挽云髻,穿着礼服,颈间仅一条珠链,螓首蛾眉,一泓秋水照人寒。周翰端详来端详去,舍不得放下。
大家都去看箱子,里面分门别类,摆放齐整:给经国的各种书和关于伦敦街景的照片;给管彤的数本欧洲油画精选图册;给朝宗的各种做工精致的锡兵;给祖母和陈氏的喀什米尔羊绒披肩。人人有份,唯独没有周翰的。周翰心酸,想来澧兰要彻底把他这个人抹去,不留痕迹。经国禁不住拍拍他肩膀。
陈氏给大家读信,澧兰说照片是元宵节参加英国公使馆晚会的留影。澧兰为经国详细地描述了伦敦的街景,她给经国寄来伯特兰·罗素的《数学原理》、《哲学问题》、《心的分析》;凯恩斯的《论货币改革》;路易·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英文版。澧兰很坦诚,她说自己完全看不懂《逻辑哲学论》这部皇皇巨著,因为维特根斯坦最经典的事莫过于他的博士答辩由罗素和摩尔主持,他答辩后拍着两位伟大哲学家的肩膀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们什么也没听懂。澧兰还向经国推荐了弗洛伊德,为他寄来《梦的解析》英文版。
周翰十分嫉妒经国,他恨经国这么简单的两个问题,澧兰就大费周章地回复。
“澧兰跟管彤他们在一起六年,他们手足情义很厚。”他深深的醋意陈氏都看在眼里。
澧兰在信中夸奖管彤,说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她的妹妹必是样样都好。她再次提醒管彤说中西女中的饭菜纵然再不好也不要挑食,因为管彤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担心祖母的腰腿疼,因为江南的梅雨季节快到了。她还叮嘱朝宗若是被狗咬了,哪怕只是被爪子划伤,也一定要打狂犬疫苗。她怕姑母闷,问要不要寄些英文小说给她看。她人人都牵挂在心,唯不提周翰。
澧兰叙述了她和清扬圣诞假期在法国南部的旅行,她们去了普罗旺斯的艾克斯、阿尔勒、马赛,以及滨海阿尔卑斯省的首府戛纳 —— 地中海沿岸风光明媚的小镇。
文森特.梵高曾在阿尔勒旅居15个月,完成几百幅画作。她们沿着梵高的足迹漫步阿尔勒,教堂、咖啡馆、医院的庭院、田野、吊桥。她们在形式广场的兰卡散尔咖啡馆里闲坐,梵高曾借住在此,并创作了两幅关于咖啡馆的油画,《夜晚的咖啡馆》和《夜晚露天咖啡座》。
周翰记得澧兰在津浦线火车上说的话,“西洋画吗,喜欢印象派,塞尚、莫奈、马奈、德加都喜欢,最喜欢梵高,我认为印象派的画家无出其右者。”他喜欢她娇柔婉转的声音。
古罗马帝国凯萨大帝统治时,阿尔勒成为退休军人的定居城市,留下保存完好的竞技场和剧场。
旅馆的老板推荐了一家餐厅,说很美味。餐厅主人亲自下厨,从周一到周五给附近的人供应午餐,“他做什么你就吃什么,不需要点餐。”清扬和她欣然前往。餐馆老板的女儿上第一道菜时说抱歉,今天菜式简单了些。清扬和她一看盘子里铺满了香肠、熏火腿、四种奶酪、腌制的黑橄榄和小黄瓜,还有厚厚的黄油和可口的面包,伴随佐餐的葡萄酒,她们都欢欣鼓舞,再简单的法国菜也好过英国菜很多。后来那女孩儿又陆续端上铺满凤尾鱼蘑菇和奶酪的比萨饼、莴苣虾仁沙拉、浇汁三文鱼、淋了浓厚洋葱汁的烤猪排,中间还换了两次不同口味的葡萄酒,餐后甜食是柠檬蛋挞、奶油蛋卷、还有咖啡,她很想知道如果菜式不简单的时候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