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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潮头奔腾而去,江面兀自波涛汹涌,起伏不定,之后又渐归平静。澧兰见那些渔民搏命,于心不忍,让家人拿了钱散给他们。
“钱塘郭里看潮人,直到白头看不足。”经国感慨。
澧兰心有所感,想那驾着素车白马驱潮而来的伍子胥,一片丹心反遭践踏,不胜唏嘘。
“这钱塘江潮很神奇,”管彤对朝宗说,“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从来不差分毫。”
潮来有汛,周翰什么时候回转呢?澧兰想。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澧兰在回去的车上想,延期,总是延期,每次都有个堂皇的理由。还好,周翰还晓得要敷衍她,等他不再敷衍时,就该是他们情尽的时候。两地分隔,山长水阔,日久情淡,什么也抵不过岁月吧。况且周翰是男人,有 qing yu 要求,他们彼此再亲昵,自己也未能满足他。一则自己年纪小,二则有周翰对母亲的承诺在。其实澧兰不介意,她情动的时候宁愿周翰不克制自己,只是她羞于出口。事到如今该怨谁?怨父母?怨周翰?她谁也不想怨,她只能无数次在暗夜里伤心。要怨,就怨天地吧。她虽心意难平,可只要周翰肯回来,她也满足。做女人便是如此无奈,他再薄情寡义,她终是日日念着他,相思成灾。
锺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
她一路无言,始终望着窗外,尽全力向远处眺望。待车外的风景一片模糊时,她终于忍不住在陈氏面前泪落如雨,陈氏揽她在怀。
第5章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2)
1925年5月下旬,周翰和俊杰一同回到中国。俊杰获得哈佛法学院的博士学位,他本来可以提前一年回国,因为要等淑君毕业,所以耽搁了。怀揣哈佛的两个博士学位荣归故里,周翰感受不到一丝快乐。他没有通知澧兰和陈氏,他不想澧兰来接他,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他不配她的热情相迎。深深的愧疚感令他无法在澧兰面前隐藏丑事;可是告诉她……他怕她离开自己;她纵使不舍弃他,但他一向在澧兰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就会崩塌,他的尊严何在?周翰是近乡情怯,船愈靠近上海,他的情绪愈低落,他的心愈慌乱。
仆人们忙着把周翰的行李从车上搬下来,周翰先踏上楼,推开澧兰的房门。他记得她曾在信中说她换了房间,朝宗长大了,搬到楼上,她就搬下来。房间里的布局一点也没变,在楼上时是什么样子,搬下来后也还是什么样子,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吻合。写字台上是两个人的合影,女孩偎在男子的怀中一脸羞涩又灿烂的微笑。他再去找别的照片,书架上、壁炉架上、床头柜上都是两人的合影,没有澧兰现在的、单独的。
他打开琴盖,手指在琴键上滑过,这是澧兰初来顾园时,周翰为她置办的Bosendorfer钢琴。他坚持,不顾澧兰的劝阻,他的女孩从不恃宠娇纵。楼下的钢琴很多人用过,不配澧兰。以前,他常站在琴旁看澧兰弹奏,如此容色妍丽、举措娇媚的女孩,他怎么看也看不够,她就时时抬头向他深情微笑。
他去衣柜里翻看澧兰的衣物,他把脸埋在衣物里,想象她清新的气息,他肌肤柔腻、弱不胜情的女孩。他在床上躺下,闭上眼,他夜夜都想她,想她的怯雨羞云情意。要不了几天,他就不用再受煎熬,澧兰知道自己回家,一定赶回来,他坚信!只是他要如何面对澧兰?……他霍地站起身,走出去。
澧兰此时还在北大读书,下午她接到陈氏的特提电报,愣怔了好久,她一时丧失了思维。
“那么,周翰呢?周翰为什么不发电报?母亲,是他要你告诉我他回来了?”她赶去电报局发电,然后她就站在一旁等回电。
“他没说。我想我该告诉你。”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母亲。”她走出门去,几乎要掩不住泪。有悦耳的鸽哨在头上回转,她就抬头看五月湛蓝的天。有鸽群自远方归来,不断回翔,哨音也起伏不定。回来了!周翰回来了!他说过他回来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令她羞答答又让她心中隐隐兴奋的事,只是现在这事对他已经不重要了吧?不让自己去接船,大概有什么环肥燕瘦不方便让自己看到。不去也好,省得大家尴尬。只是,他回家后总该给自己发个电报知会一声。也许为了欢迎周翰,弟弟妹妹们都从学校回来,周翰在跟弟弟妹妹们说话,忙着打开行李分发礼物,分不出身来。她振作起来,也许等周翰闲下来,他就会发电报。
澧兰转身回去,在电报局里守着,漫长的等待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找各种理由给周翰开脱。下午没发电报,是因为周翰以为她还在学校。现在,他在吃晚饭;在收拾行李,毕竟离开很久,行李会很多;他应该在洗漱……周翰一向凡事都处理妥当后,才闲下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消遣。自己现在应该是他消遣的项目之一,而不是首要之务。
晚上十点了,澧兰盯着报务员看,“还没有我的电报吗?”是不是报务员漏了她的电文,她怀疑。“没有。我一直在帮你盯着。”报务员无奈地笑笑,揍他妈的龟孙子,那个叫顾周翰的人,让如此美貌的女孩儿等!他心里替澧兰愤愤不平。婆子们和司机已经催了几遍,她只好离去,她留了电话给报务员,恳请他务必通知自己,一旦他收到电报。“放心!”换成自己是这姑娘的情郎,他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