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妍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笑道：“刘叔叔那儿正好忙不过来，就晚了点。”
    “他没说你什么吧，钱还了吗？”　　“放心吧，刘叔叔什么也没说，钱也还完了。”
    “那就好，妈妈马上做饭，你先看一会……”　　秦淑惠下意识想说让女儿去看会电视，才想起家里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已经让婆婆抬走了，于是改口道：“先坐着休息会。”
    方青妍也当没听出原本的话头来，乖巧点头。
    秦淑惠温柔地看了女儿一眼，背过身子去，才撩起围裙偷偷拭去眼角的泪。
    方青妍心口揪的厉害，她知道秦淑惠刚才是在给自己的车间主任打电话，想要预支下个月的工资。
    方家人张口就要五万，秦淑惠不知求了多少情，才凑出一万元。　　刘佩珍却还不满意，三天两头打电话来敲打一番，陆陆续续把秦淑惠手头仅剩的钱也掏空了，还卷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母女两现在就剩一张床，一张破烂的折叠桌，外加一台电话机！
    秦淑惠结婚时，娘家给她打的一套家具也被刘佩珍抬走了，秦淑惠当时不在家，门是被撬开的，衣柜里的衣服直接被丢在过道里，连带着被顺走的还有放在墙角的一壶油和一袋米！
    要不是怕找不上秦淑惠的人，电话机也要留不住的。
    方青妍觉得方家这些人就跟土匪强盗没区别。
    而且，要不了多久刘佩珍还会继续回来闹腾，害得秦淑惠被厂里开除，刘佩珍顺势霸占了这间房子，还领走了厂里发放给秦淑惠的抚恤金。
    想到这里，方青妍走到日历前看了一眼。　　这么多年前发生的事，她哪里还会记得具体日期，但她想起刘佩珍来闹腾的时候，厂里正好在庆祝国庆节。
    日历上显示，距离国庆节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刘佩珍这人十分难缠。
    上辈子，她查明身世真相后，第一时间就去刘佩珍面前为秦淑惠正名。
    可刘佩珍根本就不肯低头认错，不仅对秦淑惠没有丝毫愧疚之心，还跑去她亲生父母那讨了一笔巨额养育费。
    方青妍知道，光是为自己和母亲正名，根本没法彻底摆脱这个刁钻刻薄的便宜奶奶。
    得让刘佩珍知道，她们母女不是好欺负的。
    第3章 小姨
    第二天，方青妍5点就起了床。
    洗漱完毕，她去厨房做了两碗鸡蛋焖面。
    方青妍的厨艺还算不错，上辈子她为了减轻秦淑惠的负担，从初三的暑假开始在外打工，在各种类型的餐厅里当过服务员和帮厨，虽没有正儿八经的当过厨师，但也偷学了几手。
    简单的鸡蛋焖面，当然无法展现出她真正的厨艺，但以她现在12岁的年纪来说，做出这样一顿像样的早餐算是不错了。
    机床厂的工人上班早，六点多的时候，走道里就有不少人走出家门去上班了，一眼就能瞧见方青妍在过道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鸡蛋焖面上撒了葱花，路过时能闻到清新的香味，忍不住顺着那香味一瞧，普普通通的面条经过青菜和红辣椒的点缀，卖相就十分出色了。
    大家都忍不住朝方青妍看去，谁家娃儿都没这么懂事能干！
    可一联想到方青妍的身世，心里又平衡了。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和事。
    方青妍自然注意到了这些充满深意的眼神，但她早就习惯了，端着两碗面条就进了屋。
    秦淑惠今天轮休，一觉醒来就看到女儿捧着小脸坐在餐桌前，脑子里懵了片刻。　　她一看时间，都七点多了，连忙翻身起床，“怎么都七点了，饿坏了吧，妈马上给你做吃的。”
    方青妍冲她一笑，“不用了，我已经做好早饭了。”　　她就是想让妈妈多睡会，才会偷偷把闹钟掐掉，一大早起来做饭的。
    这段时间来，秦淑惠吃不好睡不好，乍一睡足了时间，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她一脸欣慰地看着方青妍，总觉得女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能干，还会疼人！
    可没有磨砺，又哪会有成长！
    女儿肯定是意识到了家里正面临的困难，才被迫做出改变的！
    想到步步紧逼的婆婆，还有厂里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秦淑惠这眼泪就忍不住要掉。　　有些话太难听了，不仅仅针对她，还包括方青妍，要不是自己她没本事，女儿又怎么会受这样的委屈呢？
    “你怎么不等妈妈起来就做饭呢，煤气灶关好了没有？做饭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这些，尤其是不能被烫到……”
    秦淑惠唠叨了几句，就赶紧去洗漱完，在女儿对面坐下。　　她迫不及待地想好好尝尝女儿的厨艺了。
    面条不如刚出锅时热乎了，不过夏天吃温热的刚刚好。
    秦淑惠拿起筷子就尝了一口，立即称赞道：“味道不错呀……这面做好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也没见坨……”
    方青妍笑着解释道：“我面条先过了一道热水，拿凉水泡了后再放锅里焖熟的，面里头还拌了芝麻油，再加上没有汤水，面就不会成坨了。”
    秦淑惠对厨艺没什么研究，厂里工作忙，大多数时候吃饭都是在食堂里解决的，听方青妍这么一说，只觉得自己女儿聪明又能干，嘴角都要咧到耳后跟去了。
    母女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藏在秦淑惠眉眼里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
    饭后，秦淑惠收拾好碗筷，就去了屋子里换了身衣服，打算要出门。
    方青妍故作不知地问道：“妈妈，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秦淑惠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表情有点不自然，“我……我想去看看你小姨。”
    方青妍知道，她是去借钱的。
    要能从秦秀兰手里借到钱就见鬼了，那可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之前为了凑那一万元给刘佩珍时，她妈妈就已经开过一次口，被小姨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辞。
    秦淑惠是想着这次的数额不大，为的又是给女儿凑学费，跟赔钱给方家是两码事，秦秀兰好歹是个做小姨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外甥女上不了学饿着肚子吧。　　至少换成是她，再困难也不会看着秦秀兰的孩子吃苦不管。
    可惜，人家没她这么“无私”。
    方青妍想了想，忽然站了起来，“妈妈，我跟你一块去吧！”
    秦淑惠下意识道：“不行，你留在家里！”　　她是去借钱的，少不了吃几个白眼，她不想女儿小小年纪就见识到这些。
    方青妍扁着小嘴，像是要哭了，“可是妈妈，我一个人在家里有点害怕……上次奶奶来了之后，我就不太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一听这话，秦淑惠只觉心酸不已，她走过去搂了搂女儿，安慰道：“好好好，妈妈带你去，不怕啊……”
    母女两离开机床厂，坐上了公交车。
    秦秀兰一家住在城中心的高档小区里。
    秦家三姐妹，秦秀兰年纪最小，嫁得也最好，丈夫疼爱，儿子懂事，生活可谓幸福美满。
    方青妍却记得，秦秀兰刚结婚时，还要靠秦淑惠接济过活。
    那会儿，秦秀兰的丈夫巩建中还没有从研究生毕业，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婆婆又生了一场大病，夫妻两紧巴巴的，日子差点要过不下去。
    大姐秦红霞嫁去了省城，出得了钱却出不了力，秦秀兰从怀孕到生产，全是秦淑惠掏心掏肺地在照料。
    好在巩建中入职后升迁很快，秦秀兰的日子就渐渐好过起来。
    秦淑惠手里拎着一袋子水果，牵着方青妍上楼，好巧不巧就碰上了出门倒垃圾的巩建中。
    “二姐，你们怎么来了？”巩建中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母女两，表情有着真诚的喜悦。
    “小姨父好！”方青妍主动打了招呼。
    秦淑惠笑道：“上个月不是你生日吗？我一直忙着，都没时间来看看你，这不，一有空就过来了。”
    巩建中目光落在方青妍身上，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客气啥，都是一家人……你们先上去吧，秀兰就在屋里头呢，我扔完垃圾就上来招呼你们。”
    秦淑惠点点头，目送妹夫下了楼，然后才带着方青妍继续往楼上走去。
    方青妍好奇地打量了小姨父一眼，看这模样，她小姨父好像还不知道她家发生的事。
    门是虚掩着的。
    “秀兰……”　　秦淑惠喊了一声，然后轻推开门。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在看到母女两时，她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秦秀兰丢下手里的抹布，快步走了过来，“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来了……”　　她挤开门口的母女两，飞快地看了一眼外头，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秦淑惠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一时有点尴尬，“这不是正好休息么，就想着来看看你和建中……”
    “二姐，现在这情况你怎么还敢瞎跑，要二姐夫家的人找上这儿来可咋办？建中是有正式单位的，这里住了不少他的同事，传出去了会让人笑话的！”秦秀兰语气充满了埋怨。
    秦淑惠想要递出去的水果，就这么僵在了手中，她迟疑了一下，把水果放在了一边的鞋柜上。
    秦秀兰很不高兴，“姐，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现在是特殊时期，你也知道我家建中混到现在这个职位有多不容易，你也不想害了他吧……再说了，有啥事你可以打电话说呀。”
    秦淑惠嗫喏了下唇瓣，好半天才张口解释道：“我、我想着当面说好一点……”
    “啥事非得当面说呀？”　　秦秀兰打断道：“要是你上次说的那事儿，我是真没法子，子轩这边也要开学了，他转到了私立小学，报了少年班，还要学小提琴，开销也是很大的，我手头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了……”
    秦淑惠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的声响。
    “谁呀！”　　秦秀兰不耐至极，她走到猫眼一看，见是自己丈夫，连忙冲秦淑惠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二姐，不是我不帮你，我是真没法子了！”
    秦淑惠闻言，面上闪过一抹失望，慢慢点了下头。
    秦秀兰这才打开门。
    巩建中没察觉到屋里的气氛，笑呵呵道：“我就去扔个垃圾，你怎么还把门关上了……”　　他本打算进屋换鞋，发现母女两都还站在门口，奇怪道：“你们怎么不进屋啊？”
    秦秀兰没吭声，目光落在自个儿亲姐脸上。
    这下，就连秦淑惠也看出来，妹夫对她家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了。　　她本就不是个喜欢麻烦人的性子，下意识就说道：“我想起还有事情，就先……”
    话没说完，就被方青妍打断，“小姨父，巩子轩在家吗？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见外甥女关心自己儿子，巩建中别提有多开心了，指了指里屋，“在里头学习呢！”
    “那我去找他！”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方青妍直接脱了鞋，如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房间。
    秦淑惠下意识想拦，却没拦住，一抬头就对上了秦秀兰不满的视线，她尴尬道：“这孩子，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
    秦秀兰当着丈夫的面，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也别急着走了，我给你倒茶去。”　　她也不担心，知道自己二姐是个什么性子，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肯定是没脸再开口借钱的。
    巩建中也笑道：“他们姐弟两也有挺久没见过面了，就让他们好好交流下感情呗！”　　现在几乎都是独生子女，表亲之间的感情就显得格外难得。
    秦淑惠只好进屋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