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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哲彻底败退了。他啧了一声,再次强调:“你安心做你的事,我会留在格兰德看着你。行了,走吧。”
说完,他摆摆手,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辉煌的灯火映照出他挺拔的身姿,也拖长了他的剪影。
而这剪影正越去越远,越来越淡。
不知道为什么,简乔却舍不得这么快分别。他喜欢与雷哲待在一起,两人肩并肩地坐在沙发上,闲来无事喝几杯酒,聊几句天,这样的懒散氛围足够让他那颗常年处于焦虑不安中的心获得极大的平静。
简乔害怕夜晚,因为睡眠会把他带入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梦境。
在那些梦境里,他像一只蜉蝣,只能被动地跟随黑暗的漩涡急转,然后被长满利齿的怪鱼吞噬。除了这个结局,他从未梦见任何美好的东西。
每天早上,他都会满头大汗地苏醒过来,心脏里残存的恐惧让他久久无法回神。所以他格外珍惜此刻的安全与宁静。
他冲雷哲的背影喊道:“你行使过初夜权吗?”
这是每一个领主最喜爱的特权。当他们领地中的年轻男女准备结婚时,领主有权拿走新娘的初夜。
这个话题果然勾起了雷哲的好奇心。他立刻转身回望,语气十分严肃:“你行使过这项权力吗?”
如果简乔回答是,他会非常失望!仅仅只是想一想,他内心的怒火就已经压不住了。除了怒火之外,他更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暴躁。
“我从来没有,你呢?”简乔静静看着雷哲。
雷哲紧绷的脸庞瞬间缓和,舔着自己的虎牙,咧嘴道:“我也没有。”
“那你行使过破坏权吗?”简乔继续询问。
所谓“破坏权”是指领主有权力破坏自己领地中任何一个人的田地、房屋或牧场。摧毁一个家庭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雷哲露出鄙夷的表情,冷笑道:“当然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去做那种事?难道你做过?”
简乔摇摇头:“我也没有。”随即又问:“你行使过横躺权吗?”
所谓横躺权是指:当一个领主觉得双腿发冷时,他有权力把一个农奴开膛破肚,然后将自己的双腿放进对方的肚子,用尚带余温的鲜血和五脏六腑把自己捂热。
农奴死的时候总是横躺在领主脚下,所以叫“横躺权”。
雷哲极为不屑地唾骂道:“这项权力简直就是狗屎!如果我浑身发冷,我会用敌人的鲜血来燃烧自己,而不是残杀我的子民。别告诉我你做过,否则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信奉骑士精神的他绝不会无故残杀手无寸铁的弱小民众。
简乔用濡湿的眼眸深深凝望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他看上去那么富有力量,那么狂放不羁,像是一头耽于杀戮的猛兽。但他的内心却也有柔软而干净的角落。
被伯爵先生如此“深情”地凝望,雷哲不由摸了摸自己发麻的脸颊,嗓音沙哑地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哪里不对吗?”
这种带着亮光的眼神像针尖一般扎在他心上,叫他又疼又痒。
“您没有哪里不对。”简乔摇摇头,轻声说道:“这些权力我也从未行使过,我也觉得它们都是狗屎。所以,我现在可以和您做朋友了吗?”
五年前的简乔曾坚定地认为自己不可能在这个时代交到朋友,因为他的想法、理念,以及价值观,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他就像一颗火星落入了一片沙漠,没有枯草作引子,他永远无法在此处点燃来自于现代社会的文明火种。
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去融入这个世界,然后在每一个夜晚来临之前默默告诉自己:简乔,你千万别忘了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不是什么领主,你不能任意行使生杀予夺的权力。
权力让人着迷,也让人蜕变。如果他真的陷入权力带来的快感之中,并为此上瘾,那么他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一头怪物。
而这样的怪物,在格兰德、波尔萨,以及他路过的每一座城池,都是随处可见的。
但雷哲不同。在这个时代,他就是那个例外。
“我想和您做朋友。”简乔伸出手,缓慢地说道:“这辈子,我头一次生出如此迫切的渴望。我想要一个朋友,而那个朋友只能是您。”
停顿片刻后,他近乎于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雷哲:“……”
针扎的感觉变成了重锤地猛敲。谁也不知道,他的心脏正为伯爵先生的每一句话而扑通狂跳。
林间小鹿圆溜溜的大眼睛也比不上这人水润眼眸静静凝望自己时所带来的怜爱感更为强烈。雷哲撇开头,暗暗申吟了一声,然后才又转回来,握住了伯爵先生固执地悬在半空的手。
这苍白纤细的手,触感一如他的想象。握住它就像握住了一片云朵,那么柔软、细腻、脆弱。
雷哲连忙松开力道,虚握着它摇晃两下,哑声说道:“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这句话让简乔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看见他亮晶晶的双眼,雷哲咧嘴笑了。
“好了,回去吧我的朋友,夜色已经很深了。”他指了指漆黑的天幕。
简乔却还是有些不舍。
他垂眸思忖片刻,又道:“知道吗,我最大的进项只有格兰德这一家店铺,而这家店铺的收益要用来支付育婴堂、学校、救济所等种种便民设施。我要养活的不仅仅是伯爵府,还有我的人民,所以我才会拒绝您之前提出的合作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