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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往好的地方想,倒是把原本中西合璧热热闹闹的买办风格变出几分洗练的禅意来,与朱律师这身行头十分相当。
    痛风,皮鞋穿不上了。朱斯年一边走一边说了这么一句,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这样打扮。
    等到了书房坐下,唐竞便提起吴予培的事来朱律师果然皱了眉,说:这种事谁知道是真落水还是假落水?我劝你还是不要管唐竞并不意外,朱斯年会是这样的态度沈应秋在给他们发去电报之前,应该已经在许多律师那里碰过壁了。他还是顺着说下去,知道师兄人面熟,哪怕现在闲在家里,总还会听到一些传闻。
    果然,朱律师虽然也说不出是谁非要与吴予培不对,但还是告诉他,在锄奷会手中成功翻案无罪出狱的例子并非没有。比如法国成立维希政府之后还留在巡捕房警务处做事的高级华人,大多也一样被作为汉奸拘捕,关进提篮桥监狱。但其中有几个抓进去不久又被放了出来,照样在外逍遥着。至于释放的理由,必得去问当事人作为旁观者,就不得而知了。
    唐竞听着点头,虽然所得不多,但也是一条路。
    这种事你还是少管吧,朱斯年却又劝他,家里这么些孩子,每一个都吃着我花着我的,这些年攒下来的东西,好多都是宫里出来的,三钿不值两钿地卖掉了。到头来,我还得靠着你。
    话说得好似玩笑,唐竞却听得怔住。他忽然明了,朱斯年其实一直都知道。
    您还记得我母亲吗?他问,话脱口而出才觉得是蠢话。太蠢,也太跳脱,朱斯年满可以裝作听不懂的。
    当然记得,但朱律师还是与从前一样出人意表,干脆应下来,出去留学之前,我就想一定要把她赎岀来,怎么说怎么做统统都想好了,可惜等我从美国回来,她早已经跟了张林海,到淳园去了。唐竞震动,他一直以为他们早就失散了许久才开口问:您在淳园见过她?朱斯年也想得出了神,好像已经忘记了还有别人在这里,只是自言自语道:她说要逃,带着你,跟着我,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可我能到哪里去啊?当时我已经娶妻生女,岳丈家那一关不容易过,事务所也开出来了,就算张林海允她走,我又能带着你们到哪里去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唐竞看着朱斯年。
    哪一年倒是记不清了,师兄摇头轻叹,就记得你仿佛是七八岁的样子,正在天井里玩,长着一副她的眼睛,我的鼻子,后脑勺上一个旋与我一模一样。那时我就说,这小子脑袋肯定灵光唐竞听着,许久都没有反应。但他其实想明白了一件事,唐惠如为什么会在那场枪战中寻死。她是不想活了,因为失望朱斯年果然继续说下去:谁知道过了不久,淳园就出了那档子事情。。唐竞还未说什么,周子兮已经听不下去,起身告辞。
    朱斯年倒是客气,趿着一双布鞋,照旧路送出去,嘴上絮絮说这:有些事讲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当年来问我该不该跟着穆骁阳,还是我劝你留下来,后来也算是风光无两。不过眼下你可要当心了,现在跟战前不一样,穆是想洗干净底子做官,可底子不是想洗就能洗干净的。
    唐竞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位仁兄其实一点都不禅,如今的朱斯年俗得很。
    直等到了朱府门口,朱斯年嘴里还在讲:痛风,皮鞋也穿不上,记性也不好,脑子不行啦。的确,唐竞心里想,要是搁在从前,有些事朱斯年是一定不会告诉他的。如今说了,是因为脑子糊涂,也是因为家道败落两人坐上汽车,司机发动引擎,开出去许久,唐竞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跟周子兮说过什么,但她却始终握着他的手,这么稳,这么暖,这么熟悉。所有的往事他都跟她说过,此时不用解释,一切她都明白。他愈来愈觉得,有这样一个人真好。
    这一趟,他自以为走得心平气和,却是周子兮替他不平起来,回到毕勋路家中便开皮箱,找出那只紫檀木匣子扔在床上。这匣子唐竞认得,里面是多年前朱斯年送到这里来的一对翡翠手镯。
    你做什么?他笑问,觉得此时的周子兮颇有种悍妻的味道,等不及要替他出气。
    你觉得呢?周子兮反问拿去物归原主?唐竞笑问,心想就算还回去,也不过就是让朱斯年当了再去赌几次,都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仿佛又听见朱律师在讲。
    还回去做什么?周子兮却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做?唐竞表示猜不出。
    当然是拿去当掉,周子兮答得干脆,吴先生的案子处处都要用钱。唐竞笑出来,忽然就觉得想开了,犯不着赌这个气。
    26.2
    到那时为止,吴予培已在提篮桥监狱内关了将近五个月。同时在押的战犯与汉奸实在太多,时间拖得久,倒也不算太奇怪。
    但等唐竞到处都跑过一遍,大约上面知道已经有人在替他活动,起诉书立刻就下来唐竞看着其中罗织的罪名,诸如伪造文书,走私,贩卖儿童,与奥匈纳粹政府派驻上海的总领事过从甚密,等等等等,多到有些好笑的地步,这刀笔之下的吴予培简直就是个罄竹难书的大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