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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在那份报告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这是一把左轮,最多可装六发子弹,被缴下时还余五发,仅缺一发。
    周子兮不会不记得,星洲旅社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给出一致的描述案发当时,那间客房里传出两声枪响。
    她仍旧低头看着那几张纸,但脑中却有另一个念头慢慢浮起茶馆里那些传言并非全都是空穴来风,她做律师不过几个月,而在这几个月中,巡捕房的确替她行了许多方便,多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孤岛余生 22.3
    等私探再来复命,谢力的来处也已经查明。
    此人今年春天才来的上海,私探这样告诉唐竞,这之前是在北边给人当保镖,哈尔滨住过几年,跟着一个开电影院的犹太老板,后来还一起蹲过日本人的监狱
    唐竞一边听他交代,一边翻着照片。在那些影像中,除去锦枫里,谢力去的总是那几个地方虹口一处民宅,一家西医诊所,以及货运码头的五号仓栈。
    五号仓栈,是蓝星轮船公司的泊位。与谢力在一起的,还有张颂婷。
    唐竞不愿深想,却又不自觉地去想。他记起曾经带走周子兮的永固号,记起穆骁阳对他承诺的五年,穆家祠堂落成之后的挽留,以及汇华银行保险库里永不枯竭的地下泉,甚至还有穆维宏的即将离开。
    果然,在这座城中,每一个人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因有果。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更是如此。
    他本以为自己对这些全无兴趣。他只是想走而已,仅仅带着属于自己的东西,离开此地,就像曾经淳园里的那个男孩和他唯一的箱子。但结果却又发现难以释怀,谢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想知道,过去的几年中,自己究竟跟了一个怎样的人,又究竟做了些什么事。
    接下来呢?私探问他。
    人不用跟了,唐竞回答,就盯着五号仓栈吧。
    等到更多照片传来,他漠然地浏览,而后在写字间的铁丝字纸篓里一张一张地烧掉,眼看明亮的橙黄色火线蜿蜒着吞掉黑白的影像。
    面对照片里东西,唐竞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他甚至觉得自己早已经猜到了。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次,他才会用了鲍德温的人,一个帮派之外的私探。
    自始至终,答案如此显而易见,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而他一直以来所谓的无知,其实只是那种典型的律师的无知对不该知晓的事情不闻不问,绝不触碰,便可保身家清白,良心无愧。
    不知算不算是一种巧合,那一天,鲍律师也正在隔壁销毁客户文书。战火渐近,总有侨民胆子不够大,匆忙启程回国。
    台风已经来了,吹得满屋纸页飞舞,女秘书慌忙跑去关窗。
    等要烧的都烧完,鲍律师过来敲唐竞的门,手里拿着一瓶尊尼获加,两只水晶杯子。他将杯子搁在桌上,自己倒上一杯,也给唐竞一杯。
    战争总归有些不便利,送冰人已经几天没有来过,冰箱老早空了,酒是温的。鲍德温却难得不挑剔,第一杯一饮而尽,又倒了第二杯。
    我太太就要带着孩子走了,他坐下来告诉唐竞,样子有些颓然,她在的时候,我瞧着她厌气。真的要走,又有点不舍得。你信不信,昨天夜里我抱着她哭了一场。现在再想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为什么不一起走呢?唐竞反问,猜他已经喝了一阵,有些醉了,否则也不至于把抱着老婆在床上哭的事情也说出来。
    回去做什么呢?鲍德温却又笑了,已经这把年纪,所有的案子都是在这里做的,客人也都在这里,我回去做什么呢?
    话是实话,但唐竞也很想说,凭你鲍律师口才,哪里混不出来呢?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十分羡慕。哪怕只是送走妻子,他是也愿意的。曾经分别的几年,他已经知道,爱一个人到了极致,牺牲自己不在话下,甚至失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在这一点上,美国人和中国人实在不同。就好像鲍德温,未必求两情长久,却一定要朝朝暮暮。
    说真的,我实在羡慕你们,鲍德温果然先说出这句话来,两个人在一起,又都有自己事情做。
    唐竞笑了笑,他的确幸运,可以失而复得,只可惜手上做的事,从来就不是他自己想做的。
    鲍德温却还有后话:你也是该珍惜了,别叫太太为了你过去风流债,再牵扯进那种案子里
    这话鲍律师是笑着说的,唐竞听了却是一怔。哪种案子?他问。
    周子兮才刚回到辣斐德路事务所,便接到唐竞的电话。
    今天事情多,要晚一点才能回去。她只当他等得心焦,开口就这样讲。
    但唐竞却道:你就留在那里不要走动,我马上过去找你。
    怎么了?周子兮问,是察觉出他语气里的异样。没等到有回复,忙音已经响起来,才知道那边已经挂断了。
    她便也搁下不理,这一整日耽搁在外面,原本的案头工作积下一堆,明天又要出去,也只有晚上多做些功夫。可看着眼前的合同文书,脑中却还是于亦珍的案子,她拿出记事簿,看着这一天的记录,在旁边空白的一页上画出星洲旅社的位置,以及竹篾里、巡捕房的岗哨与附近的那一处码头。记忆中的那个地方仍旧叫她感觉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