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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装又立正敬礼,方才挨打的门徒却已被人带走。穆骁阳脸上还是笑着,拣了好位子请司令与那军装坐下。一旁张林海的面色已然变了又变,像是要发作。军中本是他人脉最深厚之处,如今却仿佛彻底换了门庭。总算穆骁阳也没怠慢了他,安抚了这边,又到那边去陪着说话,几句聊下来,场面似乎已经平静。
佣人送上茶水,穆先生抬头叫过唐竞:你来招呼着张帅。
唐竞点头走过去,在张林海身边坐下。戏台后面锣鼓响起来,好戏开场。他忽然明了,方才这一幕分明就是给他看的,是为了叫他定心。
三日庆典结束,宾客散尽,只余一地狼藉。
唐竞随着穆骁阳乘车返城,过去的三天里,他一直在考虑未来的去留,却是没想到穆先生又会主动提出来。
那时候说的五年,你大概觉得我是装作忘记了吧?穆骁阳看着他笑。
唐竞知道什么都逃不过此人的眼睛,也就不辩了。而且,这件事早晚也是要说破的。
唐竞,穆先生也不与他兜圈子,开口便说得十分坦率,你这几年跟着我,帮了我许多,我对你是看重的,只是不知道你如何看我?
我对先生仰慕已久,跟着您之前就这么想过,如果说这有个人可以脱离帮派出身,走进此地最高阶的圈子,只能是先生您了。唐竞实话实说。
真的吗?穆骁阳却笑了,好像对这番褒奖并不当真,只是继续说下去,你也看到了,我眼下做的都已经是合法生意,银行、工厂、医院、学校,只是这摊子越铺越大,实在需要用人,所以也算是个不情之请,我希望你能留下。
唐竞有些意外,他早就猜到穆骁阳想要留他,但却没想到这话会说得这样坦白。他不禁感叹,这又是穆骁阳与张林海截然不同的地方。若是从前在锦枫里,有人与张帅定下这么一个五年之约,等到期限届满,张林海不想放人,大约也就是一笔糊涂账了,张帅不提,谁也不敢去问。
穆先生见笑了,他静了片刻才道,我这人胆子小,想的多,大约也是读书读出来的毛病。
我倒是觉得举棋不定是一种美德,尤其是为了自己家里人,穆骁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有忌惮,才能成大事,打仗思前想后的,方是帅才。
先生唐竞又开口,其实并没有想好如何回答。
穆骁阳却已然打断他道:你也不必忙着答复我,回去好好考虑,尤其是跟唐太太商量着。我这里先给你句话,只要是在上海,不管你还是不是为我做事,我一定保你们无虞。将来哪一天你想走,也随时可以离开。我们认得也有些年了,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讲话说到做到。
唐竞听着,倒是有些感动,郑重点头。
的确,穆骁阳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从新兴号惨案匿名捐出来的十万元,到后来送走周子兮,他都不曾忘记。永固号起航的那一日,自己尚且生死未卜,要真是在手术台上送了命,穆先生大约也只好认赔了这笔生意。
当时的情境看起来就好似一场赌局,穆骁阳也常说自己好赌,但这种好赌却与帮中其他的赌徒不同,更像是生意人的那种赌性,赌得大了便成了对冲,眼界与气魄都不是旁人能及。
想到此处,唐竞不禁觉得,如果他只是独身一人,多半是会留下的,只是现在还有个周子兮。他顾忌的不光是穆骁阳的帮派生意以及暂时蛰伏的锦枫里,还有这座城可能面对的风雨飘摇。因为她,他才有这各种的小心。
于是,他又去麦根路拜会了朱斯年,还是老规矩,Hypothetically speaking,请教朱律师的意见。
朱律师听了他的问话,当然猜得到是谁,这门客三千的当代春申君,除了穆骁阳,别人哪里担得起?只是这一回,朱律师难得不矫情,答得直截了当,也不避嫌。
我只能说从我这边看到的,朱斯年这样道,现如今穆骁阳的确就是个生意人,做着实业买卖,开着银行,各处慈善也都不落下。他跟帮派里其他那些头目不一样,老头子年纪大了,其余那些说穿了都是搞不清路数的粗人,也就是这位穆先生还算是个人物,是真心有意往上走的。只要他想往上走,就得把过去的出身洗干净。你要是忌惮这一点,大可以放心。
唐竞点头,朱律师的分析其实与他相近,而且听着话里的意思,显然也是希望他能留下。这忽然生出的念头叫他不禁看着朱斯年,可又觉得自己许是想得有些多了,人家所给的不过就是同门师兄的一点指教罢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孤岛余生 18.2
对话在此处停了片刻,两人尚来不及再说什么,桌上电话滴铃铃响起来。
朱斯年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唐竞听见那边传来含糊的说话声。朱律师在这里嗯啊应着,言语客气而疏远,不多时便啪一声挂断。
南京那边一个个电话打过来,我也是输给他们。他对唐竞抱怨。
是为什么事?唐竞问。
朱斯年还未回答,却先笑起来:还有什么事,不就是那位郑瑜郑律师吗?
她怎么了?唐竞倒是没听见什么消息,只知道这位女律师的丈夫新近进了司法部,于是连带着她也是越混越出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