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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报发出去不到一天一夜,收到回电的时候,周子兮已经赶到日内瓦,看了一眼唐竞回复的那句话,便又准备回里昂去了。
    你这就走?吴予培意外,她是连夜坐火车过来的,几天没有睡好,样子看上去很是憔悴。
    周子兮却只是笑了笑,回答:知道人活着就行了。
    当时,吴予培就不大明白究竟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
    回到此刻,又听见沈应秋叹着气问他: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其实应该告诉唐律师,但是瞒着我吗?
    吴予培仔细想了想,摇头,表示不明白。
    沈应秋苦笑,回头想一想,自己这婚结得,倒是要谢谢周子兮那一场折腾了。
    转念又想起别的事来,她又问吴予培:还有唐律师枪伤的事,周小姐是不是一直都不知道?
    那是唐律师要我别告诉她吴予培解释。
    他说别告诉,你就不说了?沈应秋打断他反问。
    那是当然。吴先生回答,他这人就是这样,信誉保证,使命必达。
    沈应秋看着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转身洗漱去了。
    走进浴室,旋开水龙头,她听着水声,忽又忆起数年前公济医院病房里的一幕,手术后将醒未醒的唐竞,口中唤出的那一声子兮。所幸自己也是要跟着去日内瓦了,她这样想,到时候请公使团的同仁们吃喜酒,总是会见到周子兮的。她并不想做任何人的说客,一切都凭当事人自己决定吧。
    就是在那年夏天,唐竞收到法国发来的电报,收报地址是鲍德温事务所,连带着内容也十分公事化,恰如委托人对律师的要求,是周子兮请他代为安排回国事宜。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看着那份电报想,该结束的也总是会结束。
    旅程很快安排好,船还是从马赛出发,途径拿波里、亚历山大港、苏伊士、亚丁、科伦坡、槟榔屿、新加坡、西贡,终点却是香港。
    至于香港到上海之间这一段要怎么走,唐竞没有告知周子兮,周子兮也不来问。他甚至不确定这一段路程是不是还有必要走下去。两人之间似乎已有默契,她并不是要回到上海,只是见他一面,以便把最后留下的那些事处理完毕。
    于是,又是一个盛夏的日子,唐竞在香港皇家码头等着一艘法国邮轮靠岸。
    阳光炽烈,空气溽热,码头上竖着各色的广告牌,不远处的皇后像广场车流穿梭,行人摩肩接踵,好一派热闹景象。而就在维多利亚港淡蓝的水面上,不时又有运载高射炮的军舰驶过去,目的地是黄泥涌峡,英国人正在那里修建防御工事。一切都是那么岌岌可危,一切又都是那么习以为常。
    头等舱的舷梯放下来,远远地,他已经看见她,还是穿白裙,戴平顶草帽,时光似乎一点都未曾流逝,又好像一瞬万年。
    直到挡在前面的旅客散了一些,唐竞方才发现她正与身旁一个男人讲话。那是个穿白色亚麻西装的外国人,高瘦文雅,三十岁上下。她与那人对视需得抬头,一双眼睛这才从帽檐的阴影下露出来,带着些笑,显得眼梢格外细长。
    许是察觉到远远投来的目光,周子兮也望向唐竞,然而目光触及,却只是朝他微一点头,便又笑着回到那场谈话中去了。
    那一刻,唐竞的心跳恰如码头上的挑夫卸下肩头重担的那一下,而后又虚悬在半空,看着她慢慢走近。
    等到下了舷梯,与他不过几步之遥,她却并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只是与洋绅士道别,像是别过一个好心路人。那洋绅士倒有些依依不舍,又躬身啰嗦了半天,才将手上一只箱子递过来。
    唐竞伸手去接,周子兮看一眼他的手杖,轻声问了一句:你可以吗?
    一瞬间,唐竞简直要给她气死。身后两个保镖已经靠上来,但他还是自己接过那只手提箱,一路拎到车上。她成心走得慢一点,落到后面,在他身后看着他。而他在心里骂吴予培失信,但其实也没什么好骂的,枪伤的事她早知道了,看见他也只不过多一句怜悯而已。
    等到上了车,两个保镖在前面,他们俩坐在后座上。位子宽阔,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唐竞觉得,周子兮仍旧看着他那支手杖。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车子开出去,她只是问:我住哪里?
    半岛酒店。唐竞回答,原本想好的那一番遮掩便全都白费了。只是极其普通的一问一答,但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忽略她的措辞,我,而不是我们。
    我想去浅水湾,我朋友住在那里。她又开口。
    就是刚才那个?他问,方才在舷梯下就听见那人说起浅水湾,口音像是英国人。
    是啊。周子兮点头,并不解释。
    一起从马赛回来的?唐竞又问。
    这个是上了船才认识的。她回答。
    这么说还有另一个?他简直想笑。
    对,另一个直接去上海了。 她又点头。
    中国人还是法国人?
    混血,一半一半。
    他静静笑了一下,太过细节了反而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