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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林海这才舒服了一点,将这事揭过不提唐竞在旁看着,自然知道张帅方才那一问本可以用句油滑的漂亮话对付过去,比如老头子这里怎么好算外面?只是穆先生一如既往,退让一步而已。
    穆骁阳亦看着他,淡淡笑了笑,眼睛里竟是了然的神情。
    唐竞忽然意识到,穆骁阳也明白,他是明白的。
    这话恰似绕口令,但意思就在那里。他不禁想,上一回穆先生托他引荐律师,或许也并非仅仅出于表面上单纯的动机。
    果然,那日告辞离开老公馆的时候,他对穆骁阳拱手,依例说:明日到穆先生府上拜年。
    穆骁阳亦诺了一诺,笑答:就等着你来唐竞又觉得,这句话也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出了老公馆,唐竞本来还在想,上一回与吴予培不欢而散,如今应该怎么找过去才不至于失了面子,这刚过了年,也不知他那里开业了没有。可到了哈同大楼一看,才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此地大约根本没有打烊过。
    是日天阴欲雪,吴予培事务所的写字间内大白天就亮着灯。隔着弹簧门望进去,便见一名帮办拿来一份抄录好的委任书指点一个女人签字,那是个穿暗色夹袄的中年女子,大约不识字,只得敲了私章再按手印。吴律师也在一旁逐条解释,十分耐心唐竟在外面看着,便知道这位仁兄是真与新兴号的案子铆上了,也不知到今天为止总共搜罗了多少遇难者家属。想到此处,他倒是笑了,自己方才的担心实在荒谬吴予培是绝不会变成郑瑜的,哪怕中再多跑马厅头奖都不可能。
    直等到那女人办完委任手续离开,他才推门走进去。
    你怎么来了?吴予培乍一见他,眼中倒是一亮,可旋即又撂下脸来,要是还想来劝我,趁早省些口舌吧。
    唐竞却是反问:劝你做什么?我就是来拜年的。说罢便大咧咧走进里面的隔间,毫不客气地在皮转椅上坐下,架起两条长腿搁在写字台上。
    吴予培跟着进去,见这鸠占鹊巢的架势并未动气,反倒是摇头笑了,问:拜年?礼呢唐竞笑答:你我同行平辈,抱拳道声恭喜发财,一顺百顺也就罢了。还是你这里供了哪位菩萨,要我来烧香磕头?吴予培并不与他计较,只在对面坐下道:财是必定发不了的,但这一顺百顺就借你吉言了。
    唐竞知他说的是新兴轮的案子,自己原也是为这事而来,忍不住问:你打算怎么做?分两步走吧,吴予培叹气,一是督促公断会遵循惯例,尽快召开。二是成立江难家属会,向租界临时法院提起诉讼,追究船东通达公司的民事责任。
    唐竞听着寻思,吴律师脑子还是清楚的,已然将这事故一分为二来看,通达公司的何家大约听到些风传,也是急了,这才有何公子那一封信。
    公断会的事,你无法控制。唐竞指出。
    这也未必,吴予培点头,却又摇头,内河航运权是英法日皆有的特权,但美国人没有。此事一出,国际上自有舆论,英法或许袖手旁观,美国人却不会,都在等着看着这公断会如何进行呢。彼时长江上的客货航运生意大半由英商太古、怡和与日商日清公司控制,美国亦想要分一杯羹,却始终寻不到一个契机。曾经有一家美国轮船公司意欲竞争,最终却也是破产收场。显然,这列强间的关系也绝非铁板一块。虽然对于蝉来说,他们只是螳螂与黄雀的区别,却还是不失为一个脱身自保的机会。
    唐竞心中叹服,嘴上却仍旧质疑:可你在租界临时法院打官司,还是无法追加吉田丸为第二被告。是,吴予培又无奈点头,又是那领事裁判权的问题,以及《马关条约》之附件《续议内港行轮章程》中的约定,日轮未经中方批准就可在长江水域自由经营运输业务。
    所以,如果通达公司在公断会上与日本人先行达成协议,将事故原因归咎于不可抗力,你又该怎么办?唐竞继续。
    可当日的事故是有见证人的,吴予培反驳,事发时,春明号就在近旁,后来又参与救援,其上船员目睹了整个过程。那要是通达与日方达成一致,双方都不将春明号上的船员列为公断会的证人呢?唐竞又反问。
    吴予培又答:但我还是可以在租界临时法院庭上将春明号船员列为人证,通达公司总不会愿意独自承担全部赔偿吧?唐竞却只是笑道:若是通达就此申请破,清算之后只剩下几万元支付赔偿呢?
    这已是最坏的打算,吴予培显然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按常理分析,通达应当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有这场民事诉讼为压力,他们才会在公断会上据理力争啊!
    不料唐竞还有后话:那要是通达试图收买春明号船员呢?你这算什么意思?!话说到此处,吴予培也有些恼了,觉得这人简直就是来找茬。
    8.1.2
    的没什么意思,唐竟笃定回答,你且当我是对方律师,想想如何应对就好。
    吴予培这才闭了嘴,眉间愈加紧蹙。他也知道唐竞虽然讨厌,但所说的这些的确是极有可能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