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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些,唐竞只好叹气,心想君子就是麻烦,尽挑这些事来做。但反过来想,若不是尽做这些事,似乎也称不上君子了。
转眼便到了除夕,就连鲍德温都是一副悠哉的模样。西人在此地住得久了,也入乡随俗,这辞旧迎新也变得格外漫长,每年的节日气氛总要从西历十二月开始直到次年二月才渐渐退了去。
然而,入夜时分,唐竞离开哈同大楼的时候,却见吴予培写字间的窗口仍旧亮着灯。他犹豫了片刻,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如从前一般走进去喊一声:吴律师,吃饭啦!最后,还是作罢了。只等事情了了吧,他这样想。
仍旧是往年的老规矩,他这顿年夜饭还是得去张林海那里吃。
走进锦枫里,哪怕是帮派的地界,过年的时候看起来也与平日不同。悠长的一条青石巷,左右一进进院子里都有不曾返家的门徒聚在一起吃饭。谢力也正与人围炉,远远看见唐竞,酡红着一张面孔招呼一声,又赶不及地回去喝酒。
唐竞便也不碍他的事,径直走进最深处张帅的府邸。
张府里情形也与往年差不多,请了堂会,摆了几桌麻将,三个姨太太相约穿差不多款式一样颜色的衣服,以免谁抢了谁的风头。
张颂婷看见唐竞,免不了嘲上一句:唐律师到底是大忙人,我们这儿都张罗一天了,就只等你。
唐竞笑了笑,不与她多语。
倒是旁边张林海骂了一句:他自然是忙的,你以为都像你和你男人?只消在这里抽烟赌钱一年年地混过去?
唐竞还是笑,默默消受了这一句褒奖,心里知道亲疏总是摆在那里,只是张林海年纪大起来,想到这些儿女事就愈加心急。
颂婷却是有些不忿,把手上的骨牌摔得噼啪作响。唐竞明白这是摔给他听的,只得坐下陪她打牌,输钱输到她高兴为止。
终究不是自己家人,团圆饭之后,张太太留他住,他还是如以往一样婉拒,也没陪着守岁。等到夜深了些,张帅去里面歇下,他就告辞走了。
才跨出外面一进的院门,有个孩子一头撞在他身上,抱住一看才知是颂婷的儿子,手里正拿着拆散了的小炮仗在玩。孩子挺胖,长得不好看,一脸顽劣相。
可也是怪了,这全然不相干的一件事,竟然又让他想到周子兮。
出了锦枫里,他驾车离开,车轮一路碾着鞭炮的碎屑过去。许久,他才意识到这是去周公馆的路。
车开到公馆门口,唐竞按了按喇叭。负责戍守的门徒赵得胜正与值班车夫一道在屋里围着一只暖锅吃酒,听见声音出来,看见是他十分意外。
唐律师怎么这时候来了?赵得胜一边开门一边问。
才从锦枫里过来,有些急事。唐竞也觉得不妥,只好这样解释,待车驶进大门,又递了红包过去。
那两人得了好处自然高兴,说了几句吉祥闲话。
唐竞随口谢过,隔着车窗朝园子里看,正宅那边没有亮着灯,反倒是佣人住的偏屋还热闹些。
该是睡了吧赵得胜也跟着往那边望了一眼。
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唐竞问。
没事,赵得胜笑着打包票,过年佣人走了大半,但前后都留了人,跑不了。
唐竞不语,只点了点头,继续沿着车道开进去。
正宅三楼的卧室里,周子兮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听到轻微的汽车引擎声,便跳下床到窗口去看,恰好望见那一辆黑色轿车绕过喷水池在大门前停下。细节被夜色模糊,眼前的所见似乎与记忆里无数次的等待重合在一起,分毫不差。
唐竞下车,推门走进去。室内无有灯火,借着一点天光,可见一个纤细的人影正从楼梯上跑下来。
周子兮亦看到了门口的男人,正站在门厅里摘掉礼帽,脱去大衣。大门仍旧开着半扇,男人被身后门廊上的灯光照亮,影子在拼花格子地板上拖得老长。
你来了啊?她对他道,脚步却未曾慢下来,迎着他跑过去,撞进他的怀抱。
周遭黑暗,唐竞几乎可以确定她并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也知道这句话多半不是对他说的。他只是关了门,下意识地展臂抱住她,像是怕她冷。起来得急,她身上只穿了一套月白色绸子睡衣裤,连晨袍都没有披,一把纤弱的骨肉在他怀中,一呼一吸,以及每一记心跳都清晰可闻。
许久,他手上才松了松,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仍旧埋头在他胸前,仿佛已经做过许多次,既不需要前因,也不计较后果,一切自然而然。
似是心照不宣,没人想要开灯,他们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直到客厅里传来落地钟报时的声音,窗外遥遥有爆竹声响起。
又长一岁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道。
我不想长这一岁。她轻声回答,没有动。
他拍了拍她肩头,并不想解释她的婚期是照着西历算的。当然,她一定也知道。
而她如梦初醒,明白这是要她放手的意思,抬头看着他问:你要去哪儿?
我得走了。他退开一点,伸手拉亮身边一盏落地灯。
暖色的光在祖母绿灯罩下透出来,并不太亮,却足够驱走黑暗。只一瞬,魔障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