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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竞也不搭腔,心想这事他其实也不知道,只是猜着一定有。张帅是在穆身边安插了人的,只要起了疑,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呢?
当然,有句话他也同意,一个曾经的街头流氓成为商会会长,穆骁阳这个人胃口的确不小。
是夜,唐竞离开锦枫里的时候,要办的事已然办妥。张林海甚至要求他快一点,势必得抢在穆骁阳的前面。唐竞自然应下,宝莉那里就只等他一个电话了。
次日清晨,吴予培所写的诉状便已全文见报,好似是为对日领事讲话的答复,中文版登载于《申报》,《大陆报》上亦有英文译本,两份报纸卖得全城沸腾。
亦是在那一天,由张林海出面,协同商会组成晴空丸案调查委员会。
再过一日,委员会召开记者招待会,请来华栈码头数位见证人,以及各报记者与租界当局人士,由吴予培当众人之面再次询问事情的始末。
招待会之前,张林海也曾动过的别的心思,比如令唐竞做这个当众面询的律师。
唐竞却只是笑道:我这样的人,还是在暗处的好。
我都不在暗处,你躲什么?张帅不屑。
唐竞仍旧玩笑:戏里都是这个规矩,黑脸便是黑脸,白脸便是白脸。我今天要是扮了侠义律师,人人都夸我,赶明儿再要对谁下手,我该抹不开面子了。
那我呢?张林海佯怒。
唐竞答:有我们这些人在,张帅才好金盆洗手。
张林海听了倒是满意,一笑置之,也不再勉强,随这小子去了。他自有旁的事安排唐竞去做,至于吴予培此人,眼下扶起来,以后也会有用处。
于是,在那场记者招待会上,吴予培一一请上华栈码头的扛包小工,行脚商贩,酒馆老板,岸上巡捕。
证人登场,陈述当日的情形,并承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所有这些,又都由在座中外记者笔之于书,拍照实录。
至此,对晴空丸案最详细、最完整的案情复原已然出炉。
虽说案件还未上法庭,报界却已像是开了一场隔空辩论,日方陈述,中方举证驳斥,接下来那皮球便又抛到了检察厅处,所有人都等着看官家如何反应。
大约也是迫于舆论压力,检察厅终于宣布重开尸检,结果亦很快得出孙桂确系窒息而死,周身有大量煤屑残留,头上的伤痕是身亡之后才遭击打而致。
此消息一出,市民愈加群情激愤,都等着日方交出涉案人,送到上海特别市法庭公开审理,为冤死的孙桂伸张正义。
然而,日本驻沪领事署并未对中方的调查发表意见,而是直接公布了他们的侦询结果。
在日本人的故事里,孙桂仍旧是一个被抓获的惯偷,日轮上的水手因为害怕码头上的中国人群起而攻,抓住孙桂之后,暂时将他拘禁于船舱内,想等到入夜后码头上人少了再报警。但就在拘禁期间,负责看守的小水夫长籐间与一等运转士城户因恐孙桂呼救,用麻布堵住其口,看护不慎,使其窒息而死。事发之后,两人又因为惶恐,怕被孙桂的同行报复,这才将尸体埋在火炉房的煤堆下面。
由此,日方承认藤间与城户二人确有因不慎致人死亡的嫌疑,但根据中日条约中有关领事裁判权的规定,凡涉嫌一年以上徒刑之罪名,须移送案犯至本土审讯。
这番说辞一出,舆论又是一片哗然。有说应当去领事署勒令交人的,也有说扣押晴空丸,不准其离境的。
但无论如何浩大的声援都没能改变最终的结果,就在暑热最终褪去的那个礼拜,人们突然得知,日方早在几天之前就已将两名主犯解送去长崎了。
唐竞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正与张林海通着电话。
那段日子一直主推重现真相,为同胞伸冤雪耻的张帅却没有丝毫的义愤,反倒是心情不错,甚至庆幸道:那穆骁阳仗着自己有个蓝星轮船公司,昨日还在说要豁出一条船,堵住晴空丸的去路,不叫日本人离境,结果有什么用?
唐竞不知如何应对,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张林海高兴,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道:如今商会里对我的态度大不一样,这一步到底还是走对了。你眼光好,这次做得不错。
唐竞回过神来,已似是全然置身事外的态度,平静回答:接下来大约就是抵制日货,中日纱厂的矛盾由来已久,商会一定也有他们利益上的考量。
于是,张林海继续与他讨论下一步的动作。唐竞有问必答,脑子还在转着,却有种莫名的无力感。
他其实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官家懦弱,帮派逐利,这也是他原来并不想插手这件事的根本原因。然而,真的到这时候,却还是无法做到一点失望都没有。
孤岛余生 4.3
他不禁想到吴予培,那个一腔热血的正人君子又该如何吞下这个结果。
等到电话挂断,唐竞去楼下找吴予培,发现此人也已经得知了消息,而宣泄情绪的途径不过就是摔了手里一支墨水笔,又团了几张纸罢了。
明天可有什么要紧事?他问吴予培。
还有什么事?吴予培摇头苦笑,做与不做又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