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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节

      许是开食肆攒了些银子,如今尽数拿出来做脸面,可殊不知在这深宅后院里,赏银子可不是一次过的事儿...处处打点,处处要花销...今儿个都花完了,往后咋办?
    水芳抿唇笑了笑。
    小门小户,穷儿暴富,做事自是没个章法。
    这可是她们曹家!
    天下漕帮!
    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三章 薄脆(中)
    “满院子有三十七个伺候的,二十八个尚未婚配的小丫鬟,九个已有夫家的大娘、婆子。尚未婚配的小丫鬟里有二十一个家生子,老子娘都在曹家当差,其中十八个小丫鬟的爹娘都跟着北上,剩下的还留在江淮。那九个大娘、婆子的夫家几乎都是码头上得用的管事,都有儿有女了,有三个还有了孙辈。”
    这个装配,可谓是顶级了...
    一大半丫鬟的爹娘都跟着北上了...跟着北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曹家选择了这一批人跟着率先来开疆拓土,这一批人在主家眼里,本身就是极为得用的。若北京事成,曹家扎下根来,这群人便是元老,是曹家的肱骨。
    大娘婆子的夫家全都是码头上有势力的管事...这意味着这群人不需要为了生计和银钱在内宅死命奔波,背靠丈夫,在曹家本就有颜面的,码头上的管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兜肥钱多的主儿,谁还会为了点儿蝇头小利在内宅不安分?这说白了,就是年纪大了,来养老拿例钱来的。
    未出阁的姑娘,最怕院子里的老人闹起来,若处置了难免落个凉薄刻薄的名声,若是不处置,这苦的又是自个儿...
    有这么一群,夫家得势的管事太太...极大程度不会粘上一点儿小事就闹起来...
    老太太当是认真挑了的。
    含钏有些感动,点了点头,问小双儿,“可有人有所长?”
    小双儿翻了翻本子,挨个儿细说,“芝麻会打算盘,我给了个账册叫她打,还行,数目对了,只是没钟嬷嬷打得快。”
    这是自然。
    钟嬷嬷是人老成精,人在掖庭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哦不,持家有道。
    含钏颔首示意小双儿继续。
    “石榴刺绣还不错,给我看了张帕子,绣的水纹白头鹰,活灵活现的。李花说是会写字,我看了看,别提了,那手字跟狗刨似的,勉强能看清横平竖直。”小双儿一溜儿说了挺多,压轴说了一个不是家生子的小丫头,“秋笋是前年被卖进曹家的丫头,说是先头在江淮名店秋白府干过两年后厨,她自个儿说有几分手艺,只是无法当场验证,我便记下了,等过会儿得了空,我就去小灶上瞧一瞧。”
    “秋笋在哪处当差?”含钏问。
    小双儿歪歪头,“小厨房。白大娘做管事,秋笋还有另两个小丫鬟一同当差。”
    含钏点了点头,一个非家生子能干到小厨房的差事,想来手艺是不错的。
    只是含钏没机会吃木萝轩小厨房的手艺,府中女眷稀少,老太太口中的婶娘和堂姐又染了风寒不出门,含钏傍晚要过“时鲜”守店,只有早晨与晌午陪着薛老夫人用餐。
    曹家吃饭是标准的席面。
    四冷四热,二拼盘,八道大菜,二羹汤二小食。
    分量有些像“时鲜”的分量,一个人就做一个人的分量,两个人就是小小几碟菜式,拿如烟雨江南一般如梦似幻的粉彩釉上瓷盛装妥当,分量不多,菜式很多,多为江淮菜、徽菜口味,有点甜,或许是为了照顾含钏,也有几道口味重一些、辣一些的菜式。
    “...煎焗鸭、辣子兔丁、过水鱼,这几道是新上的。”薛太夫人给含钏夹了一只鸭腿,又舀了一勺兔丁,再撇了一大块鱼肚肉,“年轻人口味重一些,你吃吃看。灶屋的厨子是从江南带上来的,除了江淮菜,其他的菜系做得马马虎虎,等正月过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进厨子了。”
    老太太笑眯眯地,“咱们家人越来越多的了,口味都不一样的,得全都照料到才行。”
    含钏看了看那道辣子兔丁。
    这也能叫辣子兔丁?
    正宗川菜是辣子里找肉,这道菜是生怕食客是瞎子,闭着眼拿筷子戳,都能戳到四五块兔肉...
    零星几颗辣子,就像阴天夜里的星星,跟开玩笑似的。
    含钏先吃了口兔肉。
    不好吃。
    兔子肉没有先沾上生粉过油炸,吃起来不香,外皮没有酥酥脆脆的口感,自然也没法将里面的肉汁锁住。
    一百分为满分的话,六十一分。
    再吃了口鸭子肉。
    煎焗鸭是广西的菜式,用肥嫩的光鸭斩开成皮肉相连的两半片,再用面酱、白糖、青红酒、豆油、粗盐、胡椒粉、甘草颗粒、沙姜粉、芝麻油调成“料汁”,将“料汁”灌入鸭腹内,腌制大半个时辰,再用猪油香煎,本菜应是外脆里嫩,香滑适口,如今吃起来口感没问题,口味有大问题,总的来说,还是太淡了。
    七十分吧。
    至于过水鱼。
    鱼是好鱼,无鳞无小刺的江团,肉嫩味鲜,抛开过水鱼香辣浓重的设定,这道菜是一道合格中带了几分好吃,好吃里有又几分怪异的豉油蒸鱼。
    七十五分吧。
    含钏埋头吃,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等过了正月,咱们还是再添两个大师傅吧。”
    否则一直这么忍着吃,也太痛苦了!
    含钏想想再道,“要不,儿下厨做饭?保管您八大菜系、五大烹调、百来种食材吃得开开心心。”
    薛老夫人哈哈笑起来,指着含钏,同童嬷嬷打趣,“看看这丫头挑食的样儿!手上有手艺的人着实是不一样的,有句话咋说来着?武无第二,这手艺在身总觉着自己个儿最强。”
    不过薛老夫人想起除夕那顿年夜饭,还有在“时鲜”吃的那两顿饭。
    有一说一,味道真的不同。
    菜式是大众的菜式,没有刻意追求食材的昂贵或是技法的复杂,便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菜式,所有食肆都有的菜式,含钏掌厨出来的,确实不一样。
    薛老夫人的笑小了些,乐呵呵地同含钏说,“听你的,等开了春咱好好找两个大师傅,一定叫咱们小含钏吃好喝好。你去好好盯着,怎么定菜式怎么做饭,都一手一脚去教。自个儿若手痒了,做两顿还成,每日这么做,祖母这心疼。”
    得嘞。
    这是不准她下厨的意思。
    含钏眯眼笑了起来。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今天这顿饭,原先那股子不太对的味道和感觉,没有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薄脆(下)二更合一
    傍晚时分,含钏可算是有时间腾出手去“时鲜”看一看了。
    拐过胡同,“时鲜”门口照旧排了一列人,有些个相熟的食客见着含钏,抬手打招呼,“三两日不见您,问店里伙计也打哈哈,连带着那位胖小二也没在。咱爷几个便猜您多半是玩儿去了!”
    含钏笑起来,“您可真猜对了!背着家里老的小的,享福去了!”
    可不是享福去了吗?
    当锦衣玉食大小姐去了呢!
    含钏乐呵呵地同食客们打了照面,进灶屋尝菜,崔二见着含钏眼泪汪汪的,被拉提一个大铁勺子一打后脑勺,得嘞,啥留恋缱绻都没了。
    “好的不学,坏的学!”
    含钏看到拉提手上那根大铁勺,就想起那些年在白爷爷手下挨过的闷棒,她不敢驳白爷爷,总得要挺身而出将拉提这不好的习性扼杀在摇篮中!
    “甭学白爷爷打闷勺!”
    说起白爷爷,她去曹家过后,白爷爷托人送了两大盒品相完整、晶莹剔透的官燕盏,说是送给薛老夫人的。
    含钏晓得,这是老头儿在帮她混场子呢。
    回曹家两三天,事发突然,薛老夫人又催得紧急,含钏光是收拾东西、打点“时鲜”、安顿好几个小的和钟嬷嬷就够忙活得了。白爷爷那处,许是钟嬷嬷去说的。还有张三郎、瞿娘子,甚至铺了店面做装修的黄二瓜、远在福建的岳七娘和还没到甘肃的冯夫人,一个一个都还得挨个儿说道说道...
    找到家人,终归是件好事嘛!
    含钏心里想着事儿,手上在灶屋忙活了一阵儿,自己觉着没过许久,可一抬头望向窗棂,天际早就黑透透的了,厅堂里也就还有一桌喝酒的食客举盏碰杯,等送走这桌人,“时鲜”就打烊了。
    含钏一低头,却听回廊里步履急急匆匆的,再一抬眼,徐慨揭开灶屋的布帘子,沉着一张棺材脸走过来。
    哦对。
    还有这冷面阎王...
    含钏陡然生出几分心虚。
    她...她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想起过这冷面阎王...
    不过徐慨一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许是知道了吧?
    含钏绝不承认自己的笑带了几分谄媚,“...徐慨...”
    徐慨没理会,脸色也太大好转。
    含钏把嘴角扯到最大,福至心灵般扫了扫灶台——还有根莱芜南肠和一小盆沥米饭。
    “还没吃饭呢吧!饿了没?刚下朝?哎呀!也别太拼了,你看看你哦,都瘦了好多了..”含钏看着徐慨日渐圆润的下巴,脸部红心不跳地扯谎,“下巴颏都窄了!这才几天呀!三天吧?你夜里饿了,照旧来‘时鲜’吃宵夜呀!要不我给你炒一份莱芜南肠小炒饭?配个豆芽杂蔬汤吧?”
    含钏絮絮叨叨的,低头撂袖子,跟着就起了热油锅。
    徐慨脸色稍稍好些,神色复杂地看着含钏。
    这小没良心的...
    这么大的事儿,一点口风都不给漏。
    能理解认亲牵扯着搬家、安顿、祭祀上香...甚至还面临着处理曹家内部事宜、直面失踪事宜的窘境...
    忙归忙,就一点儿没想到他?
    那位账房的嬷嬷第二天就去铁狮子胡同找了这丫头的师傅,说道了此事。
    他呢?
    他在家愣生生地等了两天,昨儿个是的确等不住了,傍晚跑到“时鲜”来守株待兔,结果兔子没逮到,他倒是吃了好几盘拉提为可怜他,特意制作的甜杏薄脆...
    为何他知道拉提是因为可怜他,才做的薄脆小点?
    因为其他桌都没有。
    因为拉提来上菜的时候,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怜惜。
    这丫头,是做什么事儿,一点儿没想到他。
    不仅坏事想不到,好事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