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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节

      很难得的思路。
    许多做成气候的商户,尚且是赚一天过一天,赚一年过一年,又怎会想清楚五年之后、十年之后,这家店、这件食肆的方向?
    含钏有些紧张,“字儿写得不太好,您将就着看吧。”
    曹同知再抬头看含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欣赏,“写得很好,很清楚。”
    曹同知顺势坐下,小胖双极有眼力见地为其斟了盏蝴蝶兰花茶,茶汤靛紫色,看上去漂亮极了,喝进口却没什么味道,全然就是白水的口感。
    世间如这蝴蝶兰花的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了一副漂亮体面的皮囊,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如这位贺掌柜的少,皮囊也漂亮,脑子也漂亮。
    “您这份文书,若被别的食肆拿到,可谓价值百金。”曹同知放下茶盅,多了几分认真,“您,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
    计划文书得到曹同知的肯定,含钏多少有些如释重负。
    含钏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您说您可以为儿运货疏通道路,那儿若是将食材的运输全都交付到您手上,交付到曹家手上,您答应吗?”含钏低头从柜台后掏出早上摁了红手印的那张澄心堂纸,递到曹同知手中,“您细瞧瞧这份文书,若您愿意,咱们再详谈。”
    行文很流畅,是一份很严谨的合约文书。
    文书约定,“时鲜”食肆的一应食材经由曹家漕运码头负责,囊括但不仅仅限于福建、贵州、云南、两广、江淮等地,曹家漕运费用折算成每年年终“时鲜”食肆的分红,分红数目为总盈利的二十分之一,若“时鲜”食肆开设分店、支店,食材亦一并交由曹家负责,分红为所有店面盈利的二十分之一。
    除却偶尔用词稍显稚嫩,这份文书已比许多商户都全面标准了。
    且,盈利的二十分之一,这个手笔,挺大的。
    曹同知一目十行看完,脑子转得飞快想事儿。
    含钏见曹同知许久没回应,心下有些忐忑。
    这份文书,这个决定,她想了很久。
    经留仙居一事,她惊觉不可只满足于“时鲜”小小一隅,小小的食肆抗击风浪的能力太弱了,被疾风劲浪一拍,连气儿都来不及喘,便会死在沙滩上。
    要扩容。
    既要扩容,贾老板,乃至东郊集市,便满足不了食肆的需要了。
    原产地在福建的食材,在本地很便宜。
    那其他地方的食材呢?
    川贵的山货、东北的野珍、两广的海鱼...
    都可以运送啊!
    现在“时鲜”吃不下,不代表以后的“时鲜”一店、二店、三店吃不下啊!
    既是一项大业务,那就不能按照走关系来走,需得有合约约束和利益共同,方能长长久久。
    还不如找上曹同知,把他也拴在同一条绳上,一条船上人多了,东西重了,自然不容易翻船。
    曹同知看完,再看含钏的目光多了几分迷惑,“...这世道,小姑娘其实不必如此拼命。”
    更不必费劲心力地拓家业、置产业、搞事业...
    嫁了人,什么都有了。
    含钏想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想。
    徐慨喜欢她时,她欣然接纳,欢欢喜喜地顺从内心。
    可如果有一天,徐慨不喜欢她了呢?
    徐慨真的会娶她吗?
    含钏对此,始终存疑。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梦里教会她的。
    她如此幸运,已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她又有什么资格不继续努力做下去?拼下去?
    含钏眼神很坚定。
    曹同知看着看着,却笑了起来,拿起那份契约文书,探身到柜台后,摸索出一盒红印泥并一只狼毫笔,唰唰签了名儿,摁了指印,双手递还给含钏,“既如此,这门生意,某做了。”
    含钏长长呼出一口气。
    行。
    先干福建吧!
    食材来源有了——岳七娘!
    运输有了——曹同知!
    现在又有了新问题。
    曹同知只负责运输中的人手、关系打点疏通和看管搬运,那么——
    她,上哪儿,搞一条船?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武夷大红袍
    其实按道理,曹同知应当包下运输用的船只租赁,毕竟年度盈利的二十分之一,这个利润给得并不算低。
    可...
    含钏总觉得,应当买一条船。
    含钏去问过租赁船只的市场,距离北京城最近的港口在天津卫,出航的时间需按照船只的安排进行,若含钏希望初春出航去江南采购新鲜的鸡头米,那就得满市场地找愿意初春出航且有空闲的船只...等找到了合适的船只,江南的鸡头米早就变老变黄了。
    与其受人约束,还要适应船只的安排,还不如自己买一张小船,自己当家做主!
    反正,也不是买不起。
    一支船,能有多贵?
    是买不起,还是怎么着?
    这个念头一动,含钏泛起了琢磨,一连几日都梦到有艘船在水上漂,醒来含钏舔了舔嘴唇,认认真真思考了半个时辰,做出了决定。
    “钟嬷嬷,您说咱是去天津卫买船好,还是通州买船?”含钏一边收拾柜台上的表簿册,一边问钟嬷嬷。
    天津卫是大港口,通州是运河卸漕粮的目的地。若说价贵与否,必定是天津卫更便宜,可通州更近。若是乘马车去天津卫,一来一回拖老带小,必定三五日,去通州就方便些,顶天住上一晚,第二日便可往回赶路。
    钟嬷嬷想了想,神容淡定,“去通州。咱们食肆老的老,小的小,拖家带口走远路,实属不便。若行远路,必定要将拉提和崔二两个儿郎带在身边,若头天下午出行,马车赶快些,晚上就能到,第二天一早就去买船,紧赶慢赶还能赶上第二天晚上的营业。”
    含钏想了想,点点头,做了决定。
    小双儿在旁边听得直愣。
    掌柜的和钟嬷嬷说买条船...为啥像买根白菜似的?
    说动就动,含钏找官牙里的黄二瓜租了辆膘肥体壮的大马车,另寻银号兑了小银馃子和铜钱预备在路上用,将一小沓银票揣在怀里,看了看满屋子的人,拉提倒是手舞足蹈地明确表示不在乎能不能去通州,可小双儿和崔二眼睛里冒着光,就差没在脑门上写“我想去,请选我”的字样了,钟嬷嬷明确表示不想去,说自个儿年老体弱,经不起旅途折腾——对于此,含钏颇为存疑。
    “钟嬷嬷只是害怕大家伙都走了,没人给小乖喂草料吧...”小双儿轻声同含钏咬耳朵。
    含钏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又想了想,点了人头,双儿和崔二想去便去吧,可拉提放在身边,旅途上也能有个照应,他也得去。
    可拉提一走,食肆就无人看顾了。
    含钏眼珠子提溜一转,拎了两串泛起糖霜的柿饼,想了想再抱了一匣子福建寄过来的武夷大红袍,带上拉提直奔铁狮子胡同找白爷爷求救。
    “...师傅,儿是真没辙了...食肆统共两个掌勺的,儿与拉提都走了,那食肆就快关门大吉了!您好歹替咱去撑一晚上!师傅呀师傅!”
    面对白爷爷,含钏的脸皮不叫脸皮,叫贴上出门的工具,随时随地躺地撒泼都不是什么难事。
    白爷爷气得没办法,“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来鬼敲门!你真是埋汰!寻常时候忙忙忙,记不起你爷爷我,要找爷爷帮忙了,便师傅长师傅短的!人说儿女孽缘,师徒这情分也没好到哪儿去!”
    含钏一点儿不亏心,挎着白爷爷的拐杖,理直气也壮,“那您说我找谁去!?要不就把崔二留下来掌勺,食客们就吃一顿难吃的饭得了!”
    “咣当!”
    一记拐杖敲上含钏腿肚子。
    “个兔崽子!甭激将你师傅!”白爷爷手掌张开又合上,活动活动手,咂了咂嘴,不说别的,久了没上大灶,这心里头跟猫爪子挠痒痒似的,端了茶盅喝了口小丫头片子新带来的武夷大红袍,嗯,味儿不错,有回甘,制茶的工艺也老道,抬了抬耷拉下来的眼皮子,“你要干啥去来着?”
    有戏!
    含钏眼神一亮,朗声道,“去通州买船!”
    白爷爷一口茶汤堵在喉咙,这死丫头说啥了!?
    买船!?
    买船干啥!?
    她看看他长得像不像条船!
    白爷爷被茶汤呛得直咳嗽,含钏赶忙帮忙顺背。
    帮工的姚五伯正端了茶点过来,一笑,胡子就往上翘,从含钏手上接过白爷爷,一下一下轻手轻脚往下顺,“...小郎君、小娘子思维本就比咱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活泛,人要买船自有人的道理,您跟着呛什么声儿呢!”
    含钏赶忙点头。
    白爷爷再看含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喘了口气儿,沉声道,“买船干啥?”
    含钏老实答,“运货...”想了想,委委屈屈道,“先头儿不是向您打听了留仙居的近况吗?也不是平白打听的,是留仙居抄儿的菜式这才开口问您来着...经此一事,儿是左思右想,您说为啥别的食肆敢抄咱的菜式?”
    还有这事儿?
    白爷爷眯了眯眼,“为啥?”
    含钏方道,“因咱没有辣手的镇店菜。推的菜虽好吃也受追捧,可坏就坏在是大家伙都懂的菜。儿通看了一圈,京城的食肆里,特别是收费高的食肆,并未用极其名贵的食材。咱在御膳房见到的那些个鲍参翅肚,在市井里压根见不着面。您知道这又是为何?”
    这不简单?
    白爷爷轻声道,“因为贵呗。”
    含钏点点头,“贵,为何贵?福建延平五头干制的鲍鱼十两银子三十只,更甭提三十文的虾干鱼干,还有不到半钱就一大包的鱼唇...若直接从原产地运货,避开中间的盘剥,这些食材贵也是贵,可真到了大家伙吃上一次就会倾家荡产的地步吗?儿看不见得。”
    白爷爷听懂了,耷拉着眼皮想了想,隔了一会儿挥挥手,“得得得!去去去!你想干啥就干啥去!爷爷我去帮你撑着!还自带个墩子!”
    姚五伯弓着腰笑。
    待含钏走后,姚五伯给白爷爷躬身斟茶,笑道,“年轻的小娘子,脑子里藏着许多怪东西,就像奴先前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