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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张三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左都御史尚大人一直听闻‘时鲜’的名头,特想来试试,可来过两次,都被门口排队的人吓跑了...尚家小哥偷摸跟我说了这事儿,我娘就让我把桌席定在‘时鲜’,他们家一桌,我们家一桌——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含钏止不住地笑。
    还有这渊源呢!
    那活该张三郎和尚家有缘分了呀!
    含钏笑眯眯地应下来了,脑子里过得飞快,打好腹稿后和张三郎商量起来,“晚上清蒸一条鲈鱼吧?儿即刻去东郊集市看一看有无肥美新鲜的鲈鱼...光有鲈鱼,排场不太够。您若早说,儿昨儿个就跟您备上佛跳墙!去年腌制的火腿能吃了,再上一盘蜜火腿可好?”含钏想起白爷爷那处好东西多,拍了拍胸脯,给张三郎打了包票,“您放心吧!交给儿,定给您置办得妥妥帖帖!不丢您英国公府的面儿!”
    张三郎立在原地嘿嘿嘿笑了三声。
    接了个事关张三郎余生幸福的大业务,含钏拎起竹篮子带上拉提便蹭了贾老板的牛车,往东郊集市冲,冲完东郊集市又冲铁狮子胡同,逢白爷爷和四喜都不在,崔氏一开门便被含钏塞了一个布兜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小姑娘火急火燎地从灶屋拿了一大竹篮子的食材。
    崔氏心头一急,赶忙唤住。
    她哪儿能有含钏动作快。
    含钏上了牛车,高声道,“您打开布兜子看看吧!”
    崔氏狐疑地拆开布兜子,哟呵!里面塞了两锭碎银子呢!
    含钏在白爷爷灶屋里扫荡了好些好货,其中七八条手掌大的干海参尤为打眼——文有文眼,诗有绝句,一桌席面也得有菜眼,得有那么几道拿得出手、记得住的菜肴,就像一个酒楼得有几个招牌菜,别的酒楼做出来的菜,才能闯出名堂。
    含钏手上的好货太少了。
    官府菜宫廷菜讲求粗菜细作,小菜大做,这点是含钏的拿手。可这个要求仅仅针对于评判食肆的好坏,这...这准女婿请老丈人和丈母娘吃饭,怎么着也得上几道硬菜!大菜才行!
    海参其类,无味之物,沙多气腥,最难讨好,但却因货少,如此大小的海参更难得见,便愈显其珍贵。
    珍贵不珍贵,倒是无所谓。
    有时候,贵就行了。
    含钏不准备清汤煨煮海参,这东西味道浓重,处理得稍有不慎,或食之无味,或难以入口。含钏将这干海参全部浸泡在了温水中,去掉泥沙,分作三份,今儿个做个海参三吃。
    一吃,为肉汁炖海参——用肉汤滚泡三次,再用兑在一起的鸡汁和三线肉汁水煨炖到烂熟,加入香菇、木耳等食材烧制。这种吃法费柴火和精力,早晨炖上火候,晚上食用才得软烂。
    二吃,为芥末鸡汁冷拌海参丝。
    三吃,为海参八宝羹,放入豆腐皮、鸡腿肉、小花菇、豌豆、胡萝卜丁、玉米粒、笋丁等七宝与海参碎丁同煨,待羹汤沸腾起锅时,盖上圆弧形的香香脆脆的锅巴。一人一份,吃时需将锅巴戳烂,浸泡在羹汤中,锅巴吸足了羹汤的鲜美,又还保留着本身的脆爽,此番口感是最叫人难忘的。
    一切为了张三郎的幸福!
    含钏目光灼灼地带着双儿和拉提将食肆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大遍,拿出珍宝斋购入的压箱底的贵东西,不计成本到处摆放,在门廊处还摆了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确保人一进来就被这珠光宝气亮瞎双眼!
    钟嬷嬷嗫嚅了嘴唇,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含钏这个傻姑娘哟...
    她是过来人。
    她一直想撮合含钏和张三郎的,一个是满心满脑美食的吃家,一个是会做能做倾国倾城的掌勺,英国公府是不太计较门第之见的,君不见张三郎的母亲尚且是边陲军户出身,如今不也成了英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了吗?!
    她冷眼看着,含钏和张三郎处得很好——至少比同那位爷处得好...
    含钏将张三郎看做知己,张三郎尊敬看重含钏...
    若是能成...
    钟嬷嬷笑着看自家掌柜一脸兴奋的模样。
    算了。
    是她想岔了。
    自家掌柜,分明一副嫁儿子的高兴样子呀!
    第一百一十五章 竹盐橙皮水
    天色微暗,东堂子胡同华灯初上,各家的爷们儿下了朝返家时,路过“时鲜”都得多看两眼——原因无他,时鲜那位样貌韵致却不常出现在厅堂的老板娘,正站在门口迎客。
    冯夫人就住隔壁探个头出来,笑着寒暄,“您今儿个倒是空闲?是有要客来店里吗?”
    含钏笑眯眯地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来吃饭的都是要客!只是今儿个的菜一早备好了,出来帮忙招呼招呼!”
    徐慨在胡同口就听见了含钏的声音。
    他眼力好,一眼便瞅见那小娘子喜气洋洋地,一张脸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站在门口招待。
    ?
    徐慨微微蹙了蹙眉。
    三月底四月处的晚上,虽说不算太冷,可较之晌午,也不算很暖和。
    特别是站在风口...
    谁值得她站在门口等?
    徐慨余光瞥见了被风高高扬起的碧青色绸布裙角,抿了抿唇,硬生生地从自家宅邸门口,转了方向,背着手不急不缓地走向“时鲜”。
    含钏搓搓手,指尖有些凉。
    看了眼高高挂起的六角油灯,再看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影子在青石板上缓缓拉长,又逐渐变短,最后那抹颀长安静的影子被踩在了小牛皮革靴脚下。
    含钏抿抿唇,侧身让了让,笑了笑,“客官,您里面请!”
    徐慨撩了袍子,踏过门廊,径直入内。
    含钏没当回事。
    既两家挨得这么近,徐慨又是个图省事的,常来吃饭也属正常。总不能关门闭户,直说不做姓徐的生意吧?
    没一会儿,徐慨又出来了,在影壁与大门口中晃荡了几圈后又折返回去。
    含钏背对着压根不知道,身后还有这么一出官司。
    天色将晚,张三郎打头阵,看岁数和面相,身后跟着的当是英国公与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窄衣束袖,英姿飒爽,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夫人。
    英国公一进去,没一会儿便有一位着紫袍的中年男人背着手来了,身后也跟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并一个器宇轩昂的公子爷——这约莫就是左都御史一家。
    等的要客都到了。
    没小姑娘来,许是未来岳丈率先相看女婿,再谈婚事与否?
    分两桌吃饭,是为了保护两家的名声吧。
    若成了自然好,若不成,落在旁人眼里也无可指摘。
    含钏亲拎了灯笼,带着尚家走过影壁,口中喜气洋洋说着吉祥话,“...暮春时节,天来欲晚,您今儿个是来对的,有新鲜的、八百里加急从淮安送来的蒲菜,还得了几只制发得上佳的海参...哟,您仔细门框...”
    含钏笑意盈盈地单手为尚御史挑起门帘。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
    言行间透露出恰到好处的距离和令人舒适的熨贴,尚家夫人多看了含钏一眼,抿唇轻笑,颔首致谢。
    两家人桌子,一南一北,隔得有些远,但一抬头便能看见。
    尚御史面色沉凝,张三郎满脸通红,含钏站在柜台后,一边笑得像个老姨母,一边手里捏了把汗。
    徐慨喝了口桌上摆放的茉莉蜜茶,喝进口便有些敬而远之。
    今儿个的清口茶,怎么这么甜腻腻的?
    再看贺掌柜那张笑脸。
    好吧。
    突然觉得清口茶也不是很甜了。
    徐慨有些想笑,人尚家相看女婿,贺掌柜这么欢喜做什么?
    一顿饭,先上四冷四热前菜,再上十二大菜,“时鲜”门面菜,松鼠鳜鱼、口袋鸭、叫花鸡、盐焗两头鲍、文思豆腐...紧跟着每人一品海参三吃,再用清汤鱼面收尾。
    吃得可谓宾主尽欢。
    当然宾主分桌而食,偶有不落痕迹的眼神交流,倒为这一桌菜平添几分风味。
    尚夫人笑盈盈地放了筷子,啜了一口呈上的竹盐橙皮水,很清新的味道,将一桌子的菜味尽数收敛。
    英国公家倒是尽心寻了一处好食肆。
    尚夫人眼波流到了一直在柜台后等待的那位小姑娘,若这食肆手笔皆为这小姑娘所出,倒真是个人物。
    临了,两家人凑拢,两家小辈的郎君各自拱手行了揖,英国公请尚御史先行,尚御史躬身让了让,余光瞥见东南角窗棂下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张三郎顺着尚御史的眼神看过去,一见是徐慨,抬了抬手,很自然地同徐慨打了个招呼。
    徐慨遥遥颔首回应。
    尚御史与英国公忙拱手作揖,徐慨手向下一摁,算是做了回礼。
    尚御史迟疑些许,低声问,“那位主儿,是...”
    说着便看向英国公。
    英国公转头笑了笑,“正是那位爷。”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三郎与那位爷是同窗,正巧那位爷的宅邸定在了东堂子胡同,相互之间也有些走动和交情。”
    尚御史看张三郎的眼光多了几分审视。
    秦王徐慨,走的路子与御史差不多。
    不结党不营私,突出的就是一个“纯”字。
    不当热灶,当贤王,这大概便是徐慨想走的路。
    走这条路就意味着,在朝中,徐慨从不轻易与人交好,若非性情相投或投他青眼之人,徐慨一概不做理会。
    是个很有原则和个性的贵胄。
    也正是因有这个性原则,反倒将他从二皇子三皇子的热灶之争中拔了出来!
    张三郎...
    尚御史看张三郎的油头粉面,突然顺眼了许多,原先对这门亲事他多有挑剔,张三郎虽出身英国公府,可自身却一无功名在身,二无出息本事,不算贤婿。
    英国公府将话隐晦地递到尚家,他本想直接拒了,都是他家夫人坚持要相看相看张三郎,他才会下了朝带上长子,出现在这食肆。
    如今这样一看——若徐慨都有心与张三郎交好,那这小子,应也有几分值得人高看之处。
    尚御史点了点头,侧身让了英国公,“云山,天黑路窄,你我同行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