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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老头儿“哎哟”一声,拍了拍大腿,一个挺身起来,收拾了面前的菌子,备起摆摊的杌凳,“走!到老汉家里头切!要不老汉到你们屋头切!老汉来给你们煮一锅尝尝!老汉先吃!要是还中毒,老汉赔你们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
    这一看就是随口乱说的嘛...
    不过这老伯看上去很自信的样子...含钏越发怀疑,难道真是她没做对?
    既如此,含钏租了辆牛车,将贾老板备下的鲜活河虾、半扇猪肉、半只山羊运到牛车上,三人挤在车板上一路到东堂子胡同,下了牛车,钟嬷嬷出来迎,一见小双儿提着的竹篮子里又是那些菌子菇子,气得脑子发晕,去揪小双儿的脸,“...吃吃吃!都吃得躺床上了!还吃!为了一张嘴!命都不要了!”
    小双儿脸都被揪红了,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含钏。
    含钏清咳一声,“咱上次或许没做对...这次再试试...”顺手就把那老伯推了出来,“这老伯是从小吃这些菌子长大的,许是能指点咱们一二。”见钟嬷嬷濒临崩溃爆发,含钏赶忙再道,“老伯说他来做!做了他先吃!若是没反应!咱们再吃!”
    这个法子听起来还行。
    老伯和含钏两个人进了灶屋,钟嬷嬷一拍拉提的脑袋,拉提也警惕地跟了进来。
    含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老伯处理菌子——先用瓷刀将菌菇根上的泥土清理干净,再烧火烧了一锅沸水,将菌子尽数放下,待水重新煮沸后立刻捞出,放进干净的清水里把菌子清洗干净...
    “这一步,就是先洗一道。”
    老伯一边演示一边说。
    含钏赶忙记在脑子里。
    洗过一次的菌菇沥干水分后放在一旁。
    老伯将壶里的水倒掉,含钏知机地将高汤吊壶推到了老伯跟前。
    老伯嗅了嗅,哎哟,太香了,拿了铁勺舀了两大勺汤在锅里煮沸,再依次将菌子下下去,手伸进兜里摸了老半天,摸出一只沙漏,立在灶台上,“沙子好久漏完,好久可以吃。”
    含钏恍然大悟。
    先焯水,将菌子中的毒素逼出来,再将菌子洗干净并把水倒掉,再看这沙漏的时辰,比她上次煮的时间要长多了!
    所以,其实上次,她压根就没煮熟??
    含钏心有余悸。
    有的菌子没煮熟,是会死人的!
    还好还好,她逃出宫闱,辛辛苦苦攒下这么一大片家业...若真是吃几个菌子就嗝屁了,那她还不如当初安安心心地待在掖庭,重走老路呢!
    万幸万幸。
    含钏拍拍胸膛,沙钟簌簌向下滴,菌子的香气再次飘得老远,含钏忍了忍,待那老伯吃下一阵后,含钏问,“您还好吧?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
    老伯乐呵呵地摇头,“照我的方子煮菌子,不可能有问题!”
    含钏面色沉重地拿起筷子,按照不同的品类,各夹一块儿吃进嘴里,压根没尝味儿,只怀着舍身取义的态度将菌子吞了下去,闭了眼在灶屋外的炕上冥想打坐。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老伯打了个呵欠,“你再不放我走,就要管我晚饭了哟。”
    含钏睁开眼,没问题!
    一下子跳下炕。
    将另一半未下锅的生菌子,按照老伯的方法,自己上手做了一遍!做起来倒是很快...只是面对新的一锅热气腾腾的菌菇锅子,含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闭着眼睛囫囵吞下几个小块。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天亮了。
    含钏兴奋地跳起来,把那老伯和趴在四方桌上睡着了的小双儿挨个儿摇起来,“没问题!没问题!真没问题!咱可以干!”
    天色微暗,东堂子胡同尾巴“时鲜”食肆门口照例灯火通明,排队的人沿着胡同根向外坐,第一批食客走进厅堂,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鲜得快要怀疑自己嗅觉的味道,还未落座,便有食客招招手,问含钏,“掌柜的,您这又是推的啥菜呀?”
    含钏笑眯眯的,“如今春末夏初,山林里头什么最好吃?自是山珍!”
    菌子!
    好吃!
    食客手一招,“给某来一份儿!”
    含钏继续笑眯眯地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来,“吃菌菇锅子,还得请您高抬贵手,签字画押。”
    第一百一十一章 炒瓜子
    食客接过纸一看。
    好家伙!
    还真是生死状!
    白纸黑字写着呢!
    吃了菌菇锅子出现了一切不适,均与“时鲜”无关!
    哪有这样做吃食的!?
    当厨子的不将食材准备妥帖,反倒是要食客自行承担后果。
    这也太霸道了!
    食客正欲发脾气,却见这年轻貌美的掌柜一脸笑眯眯,两只眼睛如弯月,很是让人舒坦,便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您这生意做得,倒真是不担风险!这菌菇锅子,某知道,是野生菌子,若处理不好轻则不适,重则毙命...您这单子,某倒要看看,谁会签...”
    食客话音还没落地。
    另一处,便传来了小双儿高亢的声音,“英国公府张三郎签立契书,上十八色菌菇锅子!”
    “啪啪啪”
    食客的脸似乎有些疼。
    含钏像没听见厅堂里的声音似的,笑意盈盈地回应,“您这话儿说得便有些岔了,‘时鲜’虽开不久,却也从不糊弄食客。儿既敢上这菌菇锅子,便一定有方子保证安稳。”含钏抬了抬声量,“菌菇锅子乃近日食令,过了菌子采摘的季节便没有了!儿别的不敢保证,只敢保证,每一桌的菌菇锅子,儿都会吃第一口以示安全!”
    含钏将那张纸轻飘飘地放在食客身侧,笑容分毫未变,“您也可再等上一等,瞧瞧旁人吃了之后的反馈。”
    这倒是能行...
    没一会儿,一个古朴精致的石锅上到了隔壁桌,那股香味儿顺着气流奔向四面八方,食客透过木栅栏的缝隙,看隔壁桌那个英国公府的纨绔吃得那叫一个大快朵颐,忍了忍,忍到那纨绔吃好了结了账方才招手唤了含钏,拿着笔在生死状上签了名字,紧跟着便有一大盆菌菇石锅从灶屋端了出来!
    太香了!
    真的,太香了!
    仿若自己置身于平静却暗藏波涛的雨林,又像是在充盈着露水与晨光的洞穴...
    食客摩拳擦掌,却傻了眼。
    诶?
    筷子呢?
    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那位如水仙花一般漂亮的老板娘手里拿了个不小的东西,“啪嗒”一声放在桌上,笑着告诉他,“您看着这沙漏,啥时候漏完了,啥时候咱就有筷子了。”
    这吃法儿,新鲜!
    食客的眼睛随即定在了沙漏上,沙子往下掉,目光便顺着沙子往下移,菌菇锅子还没吃到,自己率先变成了一个斗鸡眼。
    待拿到筷子,食客珍惜地夹起一小块儿菌菇放入口中,顿时吃眯了眼,厚重滑腻的口感、鲜香浓郁的气味、挂着熬制的高汤清甜而欢愉的后味...实在是太好吃了...若再蘸一蘸,老板娘配好的蘸水,食客的眼睛猛地一下放亮了!
    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不蘸蘸料,是食材原有的、带着森林与阳光芬芳的香气。
    若蘸上蘸料,那便是刺激的、疯狂的、带有浓重蒜香与辣椒痛感的侵占!
    好吃!
    真的好吃!
    食客吃得满意。
    含钏卖得忐忑。
    等了整整三天,未见有人打上门来,含钏这颗心才算是真真放下了——让食客签立生死状,纯属噱头,若真是在“时鲜”吃倒了,她能吃不了兜着走?这咋可能嘛!来“时鲜”吃饭的食客,均是非富即贵,甭说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便只是在宽街摆小摊儿,做吃食的不仅要为食物的好吃与否负责任,更要为食客吃下的食物是否干净健康负全责。
    那日,那老伯说了,牛肝菌、奶浆菌、大红菌均无毒,只有破损时菌体颜色变青的见手青才有毒。
    虽然那老伯示范了见手青的处理方式,但含钏仍不敢冒险。
    带着不舍的心情,含钏将见手青排除在菌菇锅子之外了...
    “时鲜”的名号再次打了出去——试问有几家食肆敢让食客签订生死状后再上菜?试问有几家食肆在菜的旁边放沙漏,沙漏没漏完,不给筷子?
    人的本性,为猎奇。
    一时间,在北京城纨绔子弟圈里兴起了“去‘时鲜’签生死状吃菌子!”的风潮,谁不去谁孙子!
    有些孙子,哦不,有些胆儿小的纨绔还真不敢签字画押,吃菌子...如此一来便遭受了人生中最猛烈的嘲笑。
    菌菇锅子风靡一时,有些食肆听见了风声,一窝蜂地学,学了没几天,便被打上门去——人吃的时候是好的,吃完了就开始打小人儿了?请医官来开方子,吐得天昏地暗的!您说该不该被打!
    故而,学了几日,便被打关门了。
    唯有“时鲜”屹立不倒。
    菌菇锅子的热潮随着夏日的正式到来逐渐散去。
    含钏借菌菇锅子的东风将账本子上的银子翻了两番,大大方方地给拉提和小双儿发了分红利子,拉提和小双儿都攒着,含钏给他两说了,他们两攒到一定数额就能在她这儿赎身。又给钟嬷嬷包一个特别丰厚的红封,钟嬷嬷不要,直说,“...当铺里抵押的银子都是你给付的,如今哪里好意思要!”
    含钏没理会,索性藏在了钟嬷嬷睡觉的枕头下。
    又回了趟白家,衣锦还乡的,挨了白爷爷几顿后脑勺,被白爷爷揪着耳朵,耳提面命,“甭有了几个臭钱就了不得了!日子还长着呢!别让这点银子把眼睛给打瞎了!”
    含钏衣锦回乡而归,灰头土脸而回。
    入了夏,天儿渐渐热起来。
    东堂子胡同比往日更热闹些——前头那家一直在翻新的宅邸可算是有了新的进程了,日日都送些包着红布的大件家具进去,胡同里没事做的夫人奶奶们闲暇时候便爱议论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