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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勉此次是奉诏入宫,连翘和忍冬都留在了家里。他天刚亮就出了门,坐了整整一天的车,早已是腰酸背痛疲惫不堪,所以车子刚停稳当,就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车帘,准备下车。
    不曾想冯童已经在车外候着:“程大人一路辛苦了。”
    时近岁末,宫女太监们都换上了新衣,很是鲜焕。程勉看了他两眼,很客气地点点头:“有劳你了。这几天我要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要赖你多提点。”
    冯童含笑近前来行礼:“大人这么说,实在是折煞奴婢。有些时日不见,程大人气色也好多了。”
    “是好多了。”程勉牢记着忍冬和连翘的提醒,目不斜视之余,还竭力摆出庄重的神色。
    起身后,冯童顺势扶程勉下车,同时细声解释:“车驾不得进丽景门,奴婢已经为大人准备了步辇。”
    程翔反正也不在意这些琐事,心想反正听冯童的就是了。上步辇前他回首一望,巨大的门扉正在缓缓地合上。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揪,蓦地紧张起来,赶快收回了目光,再不多看。这时冯童又说:“陛下已经等了程大人一天。奴婢这就为大人引路。”
    这话说得程勉一个激灵:“……就要去见陛下啊?”
    冯童微微一笑:“程大人不想见陛下?”
    其实要程勉说实话,那真是谈不上“想”或是“不想”——皇帝要见人,难道还能不去给他见?他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多半又露了怯,也跟着笑一笑,不说话了。
    这架步辇从外面看起来不大,坐进去之后却很是宽敞,大概是怕他冷,里头还放了好些个暖手的香囊。抬辇的宫人们都熟于此道,程勉坐在里头,只觉得如履平地,有那么几次他甚至觉得步辇已经停了下来,但往帘子外一看,分明还是在走动着。
    尽管进宫前他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要行差踏错,尤其是不要露怯,可真的进了皇宫,程勉还是没有忍住满腔的好奇和战栗,一直都在悄悄地从帘缝里往张望。以前在城外远远眺望皇宫时,程勉已然觉得大得不可想象,可今日真的身在其中,才发现原来比远观还要庞大、惊人得多,随处可见的一根柱子一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屋檐更是巨大无匹,恐怕是几百个人都能受到它的庇护。
    不过教程勉想不到的是,他听了无数次、想象了无数次的皇宫,放眼望去,居然见不到一丁点的金子,只有红绿黑白四色,远不是说书人讲的连地砖都是金玉铺成的金碧辉煌。
    程勉就想,要是把自己看见的说给外人听,说皇宫大是很大,可是没有金砖玉瓦,说不定他们都不信哩。
    他转念一想,别说外人了,他现在就在皇宫里,他自己也没觉得真。就像是忽然成了个“别人”,到了个说不清究竟在哪里的“别地”。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他不由得又生出了怀疑,莫不是这也不是皇宫?
    就在他满脑子各种主意和疑惑打架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冯童又一次说话了:“程大人,到了。”
    程勉方意识到步辇停了。他掀起帘子,见到两扇不大的朱扉,墙后则是几重高大的屋舍,便问:“这是哪里?”
    “是无极殿。”
    程勉记得忍冬告诉过他,皇帝的日常起居就在无极殿。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在他看来实在是半新不旧、平平无奇的建筑,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原来皇宫真的就这样啊……”
    程勉的失望和震惊太过昭然,冯童只得说:“陛下体恤程大人今年只身一人守岁,特意在内廷召见。待日后大人康复了,领回官职,自然是外朝走动得多了。”
    冯童的话程勉没听大懂,下了步辇之后他整了整衣冠,又仔细看了一眼传说中的无极殿,发现自己居然不那么害怕了。
    “大人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通禀。”
    有了翠屏宫的前例,程勉这次老练得多。没等多久,就有小内官从门内出来为他带路,将他带到了东边的一间偏殿里。
    一进门,立刻就有一阵夹着熟悉香气的热浪扑来。程勉没想到殿里会这么暖和,视线都有了一瞬的模糊,等适应了光线和温度,再一定睛,发现正中的座位上没有人。
    他下意识地转了个身,最后在东窗下看见了阔别一阵的皇帝,原来正倚在几案上读书。
    两个人目光一对上,程勉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正要下跪,皇帝开口了:“没有旁人,不必跪了。”
    可这时程勉已经跪了一半,索性还是跪倒,利落地磕了个头,规规矩矩地说完“臣程勉,见过陛下”,这才直起身子。
    皇帝很轻地笑了一笑:“都说了不要跪了。起来吧,近前来。”
    程勉快步行了几步,走到了东窗边。皇帝往旁侧一指:“坐吧。”
    果然几案边留了一个位置。待程勉坐定,皇帝偏过目光来打量了他一番,颇为赞许地轻轻点头:“气色比上次是好多了。”
    “全蒙陛下赏药,臣这些日子来奉旨在家中养病,每日都觉得病体好过前一日,不久定当痊愈了。”
    这番话他对着忍冬她们演练过许多次,很是顺畅地说完了。皇帝听完也没说什么,指了指几案上的果盘:“明天是除夕,今年你家里再没亲人,我想来想去,觉得索性接你入宫,在宫里过个除夕罢。”
    程勉刚要起身谢恩,皇帝又说:“虚礼都免了。你只管好好坐着。刚才你说一天好过一天,是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