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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将半温半凉的茶倒满李重华面前的杯盏,眼看着茶汤漫出杯沿,仍无停手之意,放任那水顺着桌边流淌,打湿了对方的衣裤,借以发泄内心的不满。
似他这般温和的性子,这样的表达方式已是委婉,至少他没用滚烫的沸水去泼对方的脸,李重华就该谢天谢地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君子游过格的举动而恼火,也没有逃避罪责的意思,似乎只是想得知他有这般猜测的原因,“为何?”
“因为我发现,自己也是纵横派鬼谷传人。”
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望向萧北城,那人十分贴心地将自己的茶盏推了过去,是希望他痛饮几口,压熄心中那股火。
君子游没有荒废他的好意,细细品尝一番,感慨道:“好茶。”
见他无直言之意,李重华也不勉强,顺着他的话茬自问自答说了下去:“你不止发现自己是合纵传人,甚至还猜到了素未谋面的师父的身份,以及那与你相生相克,必死其一的连横传人。”
“最初发觉自己被利用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我到往京城后听过无数身份各异的人对我的质疑,在朝官员怀疑我曾为缙王谋士,为帮衬主子才寻了个借口于大理寺谋得一职,只因我深谙探案之道,他们便认定我绝非常人。而民间百姓则认为我是天星下凡,救世救人,普渡众生,只因我所行事事向善,惩奸除恶,为民造福。事实上,双方的怀疑都有道理,连我自己也在想,我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毛头小子,凭什么知道这些。”
“追根溯源,原因是你的养父君思归,一直在按照我要求他的方式教育你。当你局限在一座小城,身边皆是无知之人时,就像一块藏身废料中的宝玉,不会发现自己的价值,也不会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异彩。可一旦你褪去外层粗糙坚硬的灰浆,露出光彩照人的玉心,与高贵耀眼的金银玉石同处时,你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是琼瑶珏珩,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尤物。”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那我能否向这位不问我个人意愿,强行向我灌输纵横之道的‘师父’,那位与我师出同门,很快就要来与我生死相搏的师兄弟究竟是何许人呢?”
李重华又是一声阴阳怪气的笑,“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如你所愿,现在他来了。”
话毕,众人便听一阵尖锐的摩擦声随着脚步响起,步步渐近,还有着悠远的回响。
从地宫最近的出口缓缓走出一人,身后拖着半人高的长剑,剑尖在青石砖上留下了蜿蜒曲折的刻痕。
执剑者似乎是为之后的生死相搏攒着力气,并没有将其收起的意思,一路跌撞,仿佛醉了酒般,缓缓走到众人面前,提剑……指向了君子游。
“是我,想不到吧。”他语气平静,以陈述的口吻发问。
君子游的目光犹如一池深潭,沉然望向对方,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盏递了过去,含笑道:“想到了,我的好哥哥。”
此时的君子安尚处在迷药的药效中,能明显看到他执剑的手在颤抖,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为减轻他的痛楚与压力,君子游竟空手握住剑刃,不顾皮开肉绽的苦,将那凶器的一端搭在自己肩头,这样一来君子安无需那么吃力,甚至只要他想,稍一用力,那人就会人头落地。
“子游!”萧北城欲分开刀兵相见的二人,只因在过去的几个月内,君子安扮猪吃虎,巧妙地隐藏了他的真实目的,让人很难猜透他的心思,难保他想杀的人真的不是君子游。
萧北城自然担心他对君子游不利,然而那人对此的反应却是淡然至极,在桌子底下踩住了萧北城的衣角,牵绊了他的动作,随即冰凉的手如游鱼般钻进他掌心,攫住他的五指,是在无声阻止着他。
萧北城有些迟疑,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保持沉默,将来一定会后悔,可他若是擅自行动导致那人功亏一篑,留下终生遗憾,他一样不会原谅自己。
若要在这之间取舍,他情愿……
“果然如我所想,所以现在是到了咱们非得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了吗?”
“在那之前,你不该问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
“我不久前想通了,咱们的爹,也便是养父君思归是受太子指使,为了咱们兄弟的生路,不得不以纵横之道教养,那么他极有可能是与公主府派去灭口的杀手达成了某种协议才同意以假死的方式将你带到京城,刚好当年那行刺的杀手就是柳于情之母柳容安,如今她正为大靖废太子李重华谋事,很难说是巧合,由此推论出你这些年被他教导并不是件难事。”
“原来如此,不愧与我师出同门,身出同源,现在我认可你的能耐了。”
君子安稍稍松了口气,却并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他转头看向正襟危坐,微微带着一丝笑意的李重华,又问:“那你可曾想过,柳容安与她背后的晗王,为何要为他效力?他是废太子,往好听了说,是太祖皇帝为留下个好声名而囚禁起来的花架子,纯粹摆出来给人看的!他凭什么,凭什么能笼络贵为羡宗之子的晗王给他谋事?”
君子游从容淡然地扭过头来,丝毫不在意这样的动作会让他颈子上平添伤痕,感受不到疼似的,观察着李重华此刻的神情。
“就因为他是晗王。”
此言一出,不止是君子安发出了疑惑的质问,就连晗王本人也惊颤着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