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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辛者库的消息也这么灵通,可我偏不,我就要来这儿,来这儿找你。”
“是吗,那我有什么能为大人效劳的吗?”
老太监在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手,起身望着君子游。
这人长得不高,也一把岁数了,双眼浑浊,视力怕是不怎么好,能看见人影都算是不错了,脸上的皱纹很深,皮肤也晒得很黑,看来在这个鬼地方过的苦日子可不止一两天。
君子游端出礼貌的笑容,“冒昧……可能也不是很冒昧,你方才偷听到我与人的交谈,能否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呢?别装蒜,方才我闻着味了,一墙之隔外就是你路过。”
老太监听他这话便笑了,肮脏并且散发着异味的两手摊到君子游面前,一脸的无所谓。
“耳朵听见了,您就割了我的耳朵,嘴巴可能说出去,您就切了我的舌头,如果怕我还会写字,那把我两手剁了也成……但是脑子记住了,这可抠不出来了,要不,把我的脑袋也砍了吧。”
“像你这种刺头,大理寺肯定拿你没办法,不怕死甚至还有点儿想死,用正常的法子绝对问不出东西,所以咱们这些正经当差的最怕的就是遇上你这种不要命的,牙关一咬就是不吐,没辙。只有慎刑司的手段才能让一心求死的人屈服,因为世上有些事情,是比死更可怕、更绝望的。”
老太监不怕他的恐吓,挠挠鬓边花白的头发,一脸的不在乎,简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又怎么样呢?”
“你这厌世情节谈不起生死,忍辱负重活到现在不会是为了借人之手杀死自己,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在等什么人,见着了,也便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对吧?”
说着,君子游拍了拍手,“看起来,那个人就是我呢。”
老太监退后一步,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似乎因为没能骗到对方而感到失落,不过这样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对他而言并不意外。
“你跟你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脑子好使,性子也不差,就是有时候太偏执,那不是好事,可别学他。他要是还活着,肯定也不想你被牵扯到当年的破事里,最后那段日子,他最常念叨的话就是死他一个就够了,你说你,何苦呢。”
“即使血脉相连,即使身体发肤皆是传承于他,我也从未感觉自己与他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直到你方才说了这话,我才愿意承认他真是我爹。因为我也觉着,死我一个就够了。”
老太监的眼睛睁大了些,复又闭了起来,好似最后一点火光也被熄灭了,心也随之死了。
片刻之后,他听到一阵窸窣声响,出于好奇还是睁一丝缝隙,只见君子游的手摊开在他面前,掌中还握着什么。
他眼神不好,费了好半天才看清,那是一个只有拇指那般长的小沙漏。
里面的沙粒较粗,流沙的过处却很细,得眯紧了眼去看才能注意到时间的流动。
老太监舔了舔嘴唇,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猜到了君子游此举的意思,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老前辈,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沙漏每流尽一次,就过去了一天,我只剩下二十多个日夜去找出当年的真相了,我不想抱憾而死。”
老太监一口唾沫咽了下去,很快意识到他这话所指何意,慌慌张张伸出手来,想挽起君子游的袖子,触碰他的身体,可他看见自己脏兮兮的双手,还是犹豫了。
君子游闭目叹息,将袖口卷至上臂,露出了他手臂内侧被毒物染黑的血管,并扯开了领口,让对方看到了他颈窝锁骨一带类似的痕迹。
他说:“沙漏转动第二十八次的时候,我就会死。一个命不久矣的废人,是死不足惜,可我得在活着的时候,让我在意的人活下来。再贪婪的人都会有无私的一面,当年你成全了林……我父亲,如今可以成全我吗?”
老太监的眼睛有些泛红,血丝一根根绞了上来,他知道……他明知道那不可能的。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老太监揉揉眼睛,将泪水藏在脏污的指间,道了一声“请稍等”,便回了简陋的下房。
许是君子游对自己欺骗了老人家感到了一丝内疚,他忙将衣领合了起来,盖住脖子上的印子。
他承认,胳膊上的痕迹是真的,但脖子却是假的,如果真的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他连喘气都是难事,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四处蹦跶?
老太监回房洗干净了手,换了件整洁无异味的旧衣,这才蹒跚着走到君子游身前,掀起下摆,给他跪了下来。
君子游还没被人行过这种大礼,有些慌张,想把人扶起来,对方却先他一步,俯首磕了头。
“我是个奴才,这一辈子被人欺侮,跪了无数达官显贵,可只有林大人一人是我心甘情愿跪的。他走的时候,我对着天牢的方向给他跪了三天,皇上不准宫人祭奠,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远远陪着他,给他守灵了。生前,他不让我跪,死后,就算跪了,他也瞧不着了,算是我一点私心,跪了你,我也算是把他的恩情报答在你们父子身上了,你就别再推辞了。”
“可我受不起……”
“不,我说你受得起,你就是受得起。”老太监卯起倔劲儿,瞪着眼睛瞅他,“你要是不肯,我就什么都不说了,你还是杀了我,让我带着秘密到地下去跪林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