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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余抱住林溪辞,拼命地摇头,想否认他的话,可辩驳之词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不,我不让你死……你跟我走,我能救你,相信我,我能救你!”
“侯爷,求您,放我妻儿一条生路吧……只有我死,他们才能活,我自私了一辈子,难得肯为旁人付出什么,求您成全。”
“我也自私,我想让你活着,为什么你不肯成全我呢!”
争论间,秦之余忽觉肩头有温热流淌,指尖轻蹭,竟是发黑的血迹,再看那人蹙着眉头,胸口剧烈起伏,是在竭力隐忍体内撕裂的痛楚。
乌血不断从他嘴角流下,他奋力睁开眼,已是强弩之末,颤抖的手艰难扣住了秦之余的手腕,微微扬起头来,似乎是想让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倒流。
“没、没有时间了……你大发慈悲了结我的苦痛,我是不会挣扎的……难得我肯乖一次,动手吧。”
的确如他所说,没有时间了……
为了逼迫秦之余狠下心来,他竟早早服了毒,就是看准了那人不忍他痛苦死去,定会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
他真的很能看透人心……如果这辈子他能有一次看透自己的心,哪怕只有一次……该有多好。
秦之余解下衣带,缠在林溪辞颈上。
那力道迫他不得不扬起头来,两眼迷离,注视着从高窗映入的皎柔之光。
“溪辞,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今生的苦,来世莫要再尝了。”
额发顺着鬓边滑落,林溪辞攥着两手,吞下了他藏在心里的话——哪里还有什么下辈子,生而为人的苦,吃一次就够了……
绳结缩紧前,他仍不死心,呢喃着问出了困扰他半生的疑惑:“他爱过我吧……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也好,他是不是也爱过我?”
秦之余无法做出回答,所能做出的回应,只有勒紧他的脖子,眼睁睁看着他的气息消弭,紧绷的身体在一瞬间松弛,此后再无反应。
那人死前的最后一句,应了他今日的寒暄。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透过风窗,能看到圆月高悬空中,无声哀哭着斯人之死。
秦之余抱着被他亲手所杀的林溪辞,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与他同看那映明死夜的清辉。
“你说的对,今晚的月色,的确很美。知道吗,你现在真的很乖,乖的就像你初入侯府时那般,为了活着而对我言听计从,百般讨好……可是后来,你不顾一切执意入朝,选了一条最辛苦,也注定没有未来的死路,你很不乖……你让我担惊受怕,让我伤心难过,你这个小家伙,真是让我无可奈何。”
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秦之余擦去了滴落那人脸上的泪珠,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
“现在,你终于能睡个好觉了。闭上眼睛,多睡一会儿,好不好?”
秦之余抬手,想将林溪辞半睁的双眼合上。
此时大狱幽深的廊道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者停步在牢房前,拳头狠狠砸在结实的栏杆上,声嘶力竭地质问:“秦之余!你做了什么!!”
那人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轻抚着林溪辞瘦削的脸颊,替他擦净了嘴角的血迹,话音轻得就像是怕惊醒了他一般。
“嘘,别吵,他已经睡了。你瞧他现在多安静,多乖啊。”
黎三思脸色煞白,在得知秦之余探视林溪辞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就是想阻止那人做傻事,现在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他咽了口唾沫,平复了一下忐忑的心情,随即吩咐与他一同赶来的心腹,“别愣着,现在就把侯爷送回府去……快啊!”
属下显然也是被吓坏了,怔了半天才有所动作,冲进牢房里扶起了神思恍惚的秦之余。
而后者破天荒地没有抗拒,蹒跚着被人拉走,黎三思定了定心神,才鼓起勇气走进牢房,握住了林溪辞的手腕。
心脉已经停跳……人是救不活了。
他慌忙扯掉缠在那人颈子上的衣带,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床尾微微侧着脸,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林溪辞垂眸低眼,死不瞑目,可他到死,脸上都挂着清浅的笑容。
似是嘲笑,又似是炫耀,就仿佛在说:我若想走,你是留不住的。萧鹤延,是我赢了。
看着他这样的神情,黎三思竟觉着心中的愧疚似乎减轻了三分。
……秦之余并没有做错,唯一能让他得了救赎的欣慰便是:他的月华自由了。
也许在临死前,林溪辞心中也会升起报复的快感吧。
可这一切,已无意义。
黎三思长叹一声,捶了捶胸口,在那人面前低下了头。
“说实话,我一直都看不起你这个假借皇威在百官面前耀武扬威的御史大夫,可一旦接近了你,就会情不自禁被你吸引,因此桓一称你为妖精,我是赞同的。我承认自己被你折服,可我也不否认,你的存在会为我,为大渊带来巨大的困扰。言尽于此,我敬佩你的退场,往后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黎三思握住林溪辞的手,接住了他掌中仍有余温的硬物。
——那是一块石质下乘,雕工简陋,极不起眼的玉佩,却也是他能为自己的骨肉,最后留下的一道保命符。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最大的悲哀,应该就是亲手杀死了自己喜欢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