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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恩泽冲上去扶住窦蔻染,对着那群人大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另一个小兵把他一把拽到了人群边上:“你不要被这种人骗了!你是好苗子!要站好队伍!”
窦恩泽越拼命想要冲上去,可是拉住他的力气就越大,忽然窦恩泽猛地一摔,身后的人趁这机会扣住了肩膀,压住他的腿,他半跪在地上,盈着眼泪的目光模糊住了视线,只看得窦蔻染狭长的倒在地上的身形。他拼命想要挣扎出去,却被压得死死的,只能对着门口的大雪和倒在雪里的窦蔻染放声大哭。
又是那个小兵,似乎觉得刚才那一脚不解气,气势汹汹的冲到窦蔻染面前,对着他的下巴又是一脚,窦蔻染惨叫一声,下牙瞬间带着血飞了出来,拉成白晃晃的雪地里的一道暗红。
窦恩泽一边哭一遍往前冲,旁边的一个粗嗓音喊了声,“你们几个把他看好了别让他被这个臭老九毒害了 !其他人,咱们上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走资派!让他知道我们的力量!”
周围的人似乎是受到了这人的感染,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他站成一支队伍,彰显出自己的觉悟,都涌上前去围住窦蔻染那具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
矮个子黝黑皮肤长得如同小土豆的男孩,竖起眉毛拖着起旁边与手腕一般大的木杆,高举过头顶,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窦蔻染的膝关节上,窦蔻染的身体往前一挺,从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窦蔻染的身体,奇怪地在地上扭曲着,努力向外面爬着,他要去的地方,正是医院的方向。
又壮又高的东北大汉,根本不屑于借助外界的工具,他两腿一跨在窦蔻染的腰间,皱起眉头单手提起窦蔻染衣服的领子,啊的一声抡起拳头朝他的脸中心砸下去,窦蔻染的鼻子的血像夏天的洪水一样哗哗的淌出来,又被冷风一吹结成了冰,糊满了他的下半张脸。
“放了他吧!”窦恩泽的喉咙完全嘶哑,他甚至没有办法从这群人的狂呼中分辨出自己的声音,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我求你们放了他吧!”
旁边尖嘴猴腮瘦小的小青年提起脚,重重在他的胸上跺了几脚,即便风声呼啸,但窦恩泽分明能够听到窦蔻染的肋骨咔嚓咔嚓断掉的声音。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功勋远不及前两个人那么显著,学着东北大汉拼命往窦蔻染的眼睛上砸拳头,随着窦蔻染一声沙哑的痛喊,一个圆滚滚软乎乎的小球弹出来滚到了庙门口,那是窦蔻染的一只眼球。
其他的人都围上来你一拳我一脚,生怕到时候论功行赏,功劳簿上少了自己的那份,甚至那剪着短发的少女,也不往窦蔻染血肉模糊的脸上吐两口唾沫。
这个时候窦蔻染已经完全没了声响。
没有人知道他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最开始带着大家来的小年轻,挺着胸脯站在窦蔻染面前,“同志们!他就是旧社会的牛鬼蛇神!我们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谁敢反对!我们就砸烂谁的狗头!再踏上一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说罢,拿起一块大石头,砸向窦思蔻的头,窦思蔻的脑袋就像用纸片搭起来一样,被石头重重一砸,便凹进去了一大块。远远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窦恩泽被压着,只能趴在地上,一遍一遍的叩头,求他们不要再打了。
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那个小平头的少年睁大的眼睛里面居然不是恐惧而是快感,他的嘴角甚至浮起了满足的微笑。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高声呼喊着,面前的这个已经死了的人,好像不是那个教他们识字算数的先生,而是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恶贯满盈的大魔头。
窦恩泽在那一个瞬间真实的感觉到,这个世界没救了,这座本供奉着最慈悲为怀的观世音菩萨的庙宇,见证着这个世界的最疯狂残酷。
待到天微微亮的时候,窦蔻染已经死透了,众人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窦恩泽爬到窦蔻染的旁边,窦蔻染的身体盖着一层被吹进来的白雪。
白雪何其无辜,替一群宵小之徒掩盖罪行,白雪又何其有幸,能够陪伴一世坦荡忧国忧民的君子最后一程。
窦恩泽趴在他的尸体上,想要让他冰冷的身体热起来。可是没有用。窦蔻染的身体已经僵硬,成了和白雪一样的温度。
漫长的历史中,总有至暗时刻,在漆黑的暗夜森林之中,有的人抬起头,看到森林之外的灯光,于是带着众人,走出了这片黑暗的森林。
如同窦恩泽,在之后数十年的时间里,用自己所积攒的资源人脉,创办了江城大学,短短几十年成为国内最顶尖的大学之一,是江城人人说道的传奇。
而有的人,从不寻找光芒,他们就是光芒本身,永恒的照亮这片土地,指引着人勇敢地走出愚昧,走向文明。
窦蔻染就是窦恩泽的那束光,窦恩泽的一生,都在追寻着窦蔻染的足迹。
“扣子哥,他在对我笑。”说到这里,窦恩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轻松。
“扣子哥,你的愿望,我,我都替你做到了,我,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不会的。”秀云轻轻用手指梳过窦恩泽的头发,哽咽着,“你从来都没有让扣子哥失望过……”
“扣子哥,你是来接我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