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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如此惊人的一笔财富交到他手上,又赠他以《无衣》,顾居寒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齐敬臣在怂恿他重开战端。
魏国朝廷亦是耳聪目明的,对大梁的朝局自然多有了解。顾居寒知道齐敬臣如今陷入了危难,在南朝北伐大胜签下十年休战盟约之后,他的君主便鸟尽藏弓兔死烹狗,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彻底扳倒齐家。
他就在生死一线之间。
正如南朝人视顾居寒为头等大敌一样,高魏朝廷也将齐敬臣视作肉中尖刺,他是大魏最大的威胁,只要他死了,南朝便是无人守护的一块肥肉,只待大魏休养生息几年,立即便可以将其拆吃入腹。
他们大梁的君主犯了昏,竟要亲手撤下自己最后的屏障,这当然是北地之人所乐见的,也是顾居寒所乐见的,他希望齐敬臣从这世上消失,无关个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如今齐家的局势已经十分危急,他的君主对他动了杀心,而江左世家争斗又极为凶险,他必然已经孤立无援,如今不惜与北地联络,自然是为了开战。他知道大魏无法再掀战端的根由是钱粮周济困难,如今他送上如此一笔钱财恰好可解大魏燃眉之急,而一旦开战,大梁的新帝便不得不再次启用齐敬臣,否则其余人等皆庸碌如韩守邺,怎能挡大魏之雄兵?
他竟为了救他自己和他的家族而毫不犹豫地叛国!
那是他捍卫多年的故土……他竟然也能在朝夕之间就把它舍弃。
果真是……修罗之心。
可顾居寒怎么会甘心帮他这个忙?他根本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齐敬臣被毁掉。
但……
……与齐敬臣相同,他也迫切地需要一场战争。
如今的顾家已经被外戚逼到了墙角,如果再不奋起反击就会彻底没落,他的父亲,他的叔伯兄弟,他的妹妹,所有人都会苦不堪言。
而即便他不考虑自己、不考虑顾家,大魏也需要这一战。
在这次大战中他们不仅丢了多年经营的江左诸郡,甚至还痛失北地三州,乃大魏有史以来最惨痛的一次大败。大败之后人心躁动,以至于国家的弊病越发显露出来,吏治的腐败、钱谷的匮乏、商业的衰弱,这一切都此起彼伏。大战之前北地已经暴动不断,如果他们不做些什么扭转这个局面、放任国家继续衰败下去,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们同样需要一场战争,将百姓的憎恨转移到南朝身上,从而保住他们的朝廷。
与子同仇……
原来他和大梁齐敬臣,竟是相生相克的关系。
这人何等胆大,又是何等精细,明明他们是平生最大的敌人,他却敢在如此围困之时把一切都交托到他手上,是因为他算准了,把一切时局都看尽了。
天知道顾居寒当时有多么想一把火把那个木匣烧成灰烬、绝不让齐敬臣如愿,可是……
……他竟下不去手。
即便他枯坐一夜,仍然,下不去手。
后来,顾居寒还是将此事问过了他的父亲,北魏燕国公,顾治廷。
大战之后老国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倒并非生了什么大病,只是隐有油尽灯枯之态,仿佛被那场大败抽走了生气一般,此后便始终缠绵病榻,好在他的神志始终清明,且始终挂念着他的独子。
他听闻此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后问顾居寒曰:“温若,此事你欲如何决断?”
顾居寒坐在父亲床前,亦默了很久后答:“……孩儿不知。”
他不想帮齐敬臣,不愿养虎为患;可他又似乎不得不帮他,否则他的家国或都将难避灾殃。
老国公叹息一声,说:“为父终不能伴你一生,你也是时候自己拿主意了。”
这话很有些暮气,令顾居寒心中一紧,他抬眼向他父亲看去,见他素来挺拔伟岸的身躯如今已经枯瘦了许多,确乎已是暮年之人了。
他皱起眉:“父亲……”
老国公淡淡一笑,说:“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事,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他从病榻上坐直了些,眼睛有些许浑浊,可又十分深邃透彻。
“温若,”他语气感慨,“你我或许仍然看轻了齐敬臣。”
顾居寒眉头一皱,问:“他为一己之私而叛国,父亲难道认为此举可取?”
老国公一笑,摇摇头:“乱世行事,或许原本就无论忠奸,他是否叛国、是否奸佞都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当有破立的胆魄。”
“他来找你,是看清了算尽了,若非有极坚韧的心性,又怎能走上这么一条路?”
顾居寒眉头皱得更紧,低头不语。
老国公看了独子一眼,宽和一笑,道:“功过是非只能后人评说,只因所有人行路之时都不知最后的结果——譬如齐敬臣,若他最后败了,今日他叛国之举便是奸佞,可若他最后胜了呢?”
若他胜了?
顾居寒慨叹。
若他胜了……那便是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