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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平铺直叙说得干干巴巴,可四年前的光景却立刻出现在了沈西泠眼前。
她想起那天的大雪,想起母亲病倒在自己怀里的苍白,想起那游侠被甲士击倒后向她们望来的那个眼神,想起她在没顶的绝望中忽然听到的那一阵车轮和铜铃之声,想起齐婴从马车上走下与她对视的那个神情……
她想起了那时的一切,同时也仿佛当真回到了那个场景,她甚至在此五月盛夏感觉到了当初腊月飞雪般的寒冷。
遍体生寒。
朝堂又是一片哗然,天子的眉头亦皱得更紧,他问曰:“时隔四年,你怎还能记得当时那女子的容貌?会否是错认了?”
那人侧首看了看沈西泠,复而断然答:“此女当时年幼,但容貌已与今日相差无几,且眉间生红痣,臣绝不会错认!”
这话实在说得很是令人信服。
朝堂百官早在沈西泠被宫人带到殿上的时候就为她惊人的容色所震,尤其那眉间一点红痣漂亮得不像个真人,比这世上最高明的画师画出来的还要精细,但凡见过她的人都必然难以忘怀。
他们纷纷都信了,继而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天子闻言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颇为可信,他想了想,又看向陆征:“陆爱卿,方才朕听说四年前廷尉在缉拿逃犯?不知当时要抓的是何人啊?”
纵然当时沈西泠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可当听到天子这一问的时候仍感心惊肉跳。
她仿佛坠入了一重迷雾,当雾气散开的时候她便看到了无数淬着剧毒的刀锋,她想要躲避,可是却被这一切紧紧地包围。
她听到那位陆大人又说:“回陛下,臣已查过当年卷宗,当时缉拿的乃是罪臣沈谦的外室和私生女。”
这话一出,朝堂之上真是炸开了锅!
沈家!
这美貌无比的小丫头难道竟是沈谦的遗孤!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蠢货,脑子一个个转得快极了。他们一面追忆着当年沈家朝夕倾覆时的惨烈模样,另一面又近看着被誉为江左第一世家的齐家是何等风雨飘摇,心头真是感慨万千,又思索起这样的两桩大案若牵到了一起会是怎么一番光景。
小齐大人是什么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貌君子其心修罗,最是冷情冷心不过。这事儿若放在旁人身上,许还能说救下这个小丫头是食色性也,可小齐大人岂是这样的浅薄之辈?他们齐家必然与沈家有什么交易!许是从沈家拿了天大的好处也未可知!
文武百官的眼色越发深了,耳朵也纷纷竖起来,仔仔细细听着天子的口风,只听陛下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问:“可有明证?”
陆征又答:“臣岂敢无凭妄言?”
说着,便又请了第三位证人上堂。
百官瞧到现在,已是眼明心亮了。
这陆征执掌廷尉多年,手下积压的陈年悬案多的不知凡几,若非无人授意,又是哪来的狗屁工夫查这等曲曲折折的大是非!而陛下今日虽一直看似在为小齐大人开脱,实则却是一步一步将他的后路都堵死了,把每一个他可能翻案的口子都封得彻底,分明是要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彻底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何等凶险!又是何等周密!
如此精彩的一出双黄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百官虽则心中惶恐万分,但此时仍不禁回头看向那第三位上堂的证人。
沈西泠亦木然地看去,见到的却是……她的舅父。
四年前,她带着母亲的尸身从建康北上琅琊,跪地磕头请求母亲亲族容她入宗祠,可彼时她的所谓亲人却满目冷漠,毫无伤情之感——他们的亲妹妹都已经死了,他们却竟毫不动容,亦将沈西泠扫地出门。
彼时她孤身于琅琊只感悲凉无比,亦曾暗暗发过誓言,此生都再不与韦家人扯上干系!
谁又能料到……
四年前求韦家人雪中送碳他们不肯,四年后雪上加霜他们倒是殷勤,她那舅父一登天子堂便紧张瑟缩成一团,全无当年逐她出韦家的那般雄浑气势,只是他虽胆小如鼠,口齿竟还灵光,清清楚楚将她母亲的前尘往事一应说了个干净,也不知是提前记诵了多少时日!
她那舅父还痛哭流涕道:“陛下明鉴!草民一家早已与这母女俩断了往来,几十年不曾见过了!因她母亲当年与人私奔、脏污了我家门楣,韦氏一族早已当她们是死了,她们一切作为都与韦家无关啊陛下!”
这般丑态若放在平时自然难免引人发笑,只是今日种种曲折都太过令人震撼,朝堂百官便纷纷顾不上嘲弄韦家人了。
他们纷纷回想着,的确是想起当年沈傅两姓联姻后沈谦一直都与自己的妻子傅贞貌合神离,亦隐隐有二人始终不同房的传言。他似乎的确养了个外室,只是大概也并不当真如何喜欢,据说连金银俗物也吝于给予,令那外室也过得不甚如意,同那外室有了孩子以后更无意将人带入沈家抚养,据说傅家就是因为瞧见了沈谦对那外室是这般冷清态度,才默许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