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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留驻,细赏风光人情。
    百年后。
    江水悠悠,一条不大的乌篷船上,有一艄公正在摇橹,船舱内坐着位五十许的老人,身穿一件青布袍,相貌清臞,须发斑白。
    “陆君,敬你。”老人端起一杯酒,朝空无一人的桌案对面举起,然后仰头饮尽酒液。
    陆维在老人的对面慢慢显出形来,望向老人:“杨君,不听我言,如今可曾后悔?”
    老人哈哈一笑,洒然道:“我当年若听从陆君之言,怕是如今亦难免后悔。”
    “人此一生,若要算起来的话,后悔之事太多,只能求个无愧于心。”
    老人名杨策,三十年前还是个青年士子,与陆维偶然相识。
    说起来杨策倒是个妙人,当年明明是个凡胎,明明见到陆维无形无影,是个魂魄之体,却一点都不以其为异、感到敬畏惧怕,反而邀其赏花共游,吟诗作画,当作好友一般来往。
    陆维见杨策这般有趣,更兼在杨策面前不必遮掩什么,相处得十分轻松,便也与之相交,常来常往。
    杨策出仕之后,一心要改变本国目前的现状,增强国力、进行变法,也得到了当时的皇帝大力支持。
    陆维那时便对他说:“杨君,你此举撬动了贵族门阀的利益,必遭来众多嫉恨。如今的圣上雄才大略,将你做刀,斩除沉疴弊端;等到圣上归天的那一日,新皇登基,必然以你为祭,平息众怒。”
    杨策那时却道:“纵是如此,此事我亦不能不为。”
    紧接着又打趣道:“陆君总是没错的,但说不得,圣上比我寿长呢?”
    一副嘻嘻哈哈,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模样。
    陆维知道,杨策并非是对此事毫不在意。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攸关生死,怎么可能会有人毫不在意?
    杨策只是把家国天下,看得比个人的生死荣辱更重。
    可以说是铮铮风骨,也可以说是愣头青,认准了便绝不回头,一厢情愿的冒傻气。
    所以这些年来,从二十多岁的青年,到如今年过半百,杨策都只是一介孤臣,不结党朋、无家室,只为迎接那最后死无全尸的结局。
    半个月前圣上驾崩,新皇登基第一件事,果然就是要将为朝廷当了三十余年快刀、斩除国家沉疴的杨策处死,以平息国内之众怒。
    陆维去天牢救杨策的时候,这老头正在牢里独自吃断头饭,有酒有肉,看见陆维来了,还兴致勃勃道:“陆君,今日待我行刑之后,人间事了,魂魄便与陆君做个伴儿,四海遨游、逍遥快活去。”
    陆维哭笑不得,这老头儿想得倒美。
    他修行过玉清观想图,又得天雷凝炼,魂体方能不散、永存于世;若是平常凡人,只要身体死亡,魂魄随即便进入六道轮回,前尘往事尽皆忘却,下一世还不知是猫是狗,哪里能和他做伴?
    他也懒待和这老头多言,直接催动昊天环佩,将杨策救出天牢。
    好在这是信息不发达的古代,出了晖京城便没人认得杨策,两人一路顺利的南下来到江东,才有了今日江上泛舟。
    “陆君,听说江东花娘甚美。”乌篷船上,杨策又敬了陆维一杯,神神秘秘道,“待到入夜,咱们就去本地烟花巷看看如何?”
    陆维因是个魂体,只能看着杨策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揶揄道:“杨君昔年不苟言笑,于朝堂之上杀伐决断,绝无妥协,大把人送你金银珠宝、美姬俏婢皆拒之门外。都说你清高孤僻,不爱财色,正是个炒不熟砸不烂的铜豌豆,怎么临到老了反而晚节不保,要去看花娘了?”
    杨策哈哈一笑,捻须道:“财色谁人不爱?只是我当年既知自己下场,要钱财何用,娶妻纳妾更是耽误佳人。”
    “如今幸得陆君搭救,捡来这条性命,自是不敢再辜负世间美景娇娥。”
    陆维向来喜爱杨策坦荡有趣,杨策亦只在陆维面前暴露出这一本性,陆维不知不觉中唇角微翘,损他道:“杨君若是年少翩翩时,少不得与此间美貌花娘来段佳话。如今须发花白,眼昏齿摇,放在平常人家都已是抱孙的岁数,也不知有没有慈悲的花娘,怜老悯弱则个。”
    杨策听了也不恼,端着酒盅细细打量了对面的陆维一番,摇头道:“陆君倒是潇飒清举、俊逸无度,与我相交这三十余年来容颜未改,倘若有花娘见了,怕是不要银钱也肯倒贴。可惜啊……遍体冰凉、轻若无物,只好看得不好用,入不得鸳鸯帐,共不得春梦夜长。”
    两人一番互损取乐之后,乌篷船在江中拐了个弯儿,转为逆风,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陆维见状,伸手招出昊天环佩,一曲“风解意”自指端流泄而出。
    此曲一奏,与天地交感,原本的逆风吹至乌篷船一尺外便消散无踪。又有清风顺势起,伴随着沓沓琴音,送乌篷船沿江而去,船速倍增。
    摇橹的艄公在江上几十年,亦未曾遇到过这种事,当下便啧啧称奇,却不疑有它。
    ……
    江北是著名的膏粱锦绣之地,富贵温柔乡。
    此处顶级的青楼便有七座,七座楼又各有一位名满天下的行首,并称江北七绝楼。
    傍晚时分,陆维与杨策便来到了七绝楼其中的一座,梨花楼前。
    梨花楼,顾名思义,此处前庭后院都栽种了梨树。
    眼下恰逢春季,正值梨花盛开之时,只见一座朱楼被淡雪般的花海簇拥,香气馥郁,当真是春风梨花入绮梦。
    杨策只穿了一袭普通青布袍,然而其因为久居上位,掌管生杀多年而气度超然,踏入此间之后,非但没有人去拦他,反倒有大茶壶殷勤的过来替他在大厅里寻了个雅座,端茶递水。
    陆维则隐去了身形,随于杨策之侧。
    梨花楼做为七绝楼之一,往来常有儒生士子、文人骚客,虽然从底子上来说,亦是声色犬马之所,表面上却总要端起个不流于凡俗的高雅架势。
    比如这大厅里,就没有迎来送往、陪酒卖笑的姑娘,只得两名女先儿坐在厅堂正中唱弹词。
    再就是几名大茶壶穿梭来往,为满座的客人斟茶倒水。
    听弹词与喝茶水都是免费的,只有点了姑娘相陪或者渡夜,才会按姑娘的身价收取银两。
    这里的姑娘比那些中下等窑子里的姑娘,也要矜贵许多,轻易不出厅抛头露面,只在楼上接待客人,不似欢场女子,倒似闺秀一般。
    梨花楼的大茶壶都极有眼色,见杨策是初次来这里,便拿来一个纹饰华美、巴掌大小的紫檀盒,放在杨策所在的桌上。
    杨策觉得新鲜,伸手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摆放着手掌长、四指宽、半分厚,做工极为精致的象牙签。
    随意从里面抽了一张签出来,只见正面纹绘有一琵琶,并在旁边以簪花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