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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在十三年前的中秋夜,九天仙霆灭魂大阵之中救出镇玄,将那一世还予镇玄之后,便决定与镇玄就此了断、各自安好。
他用了两百年的时间,做一个最好的情人,无非是想要镇玄顺利度过情劫,飞升成仙,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
谁知最终,镇玄竟然堕了魔,他的任务亦由此失败。
任务失败,他自是要抛下镇玄,寻找下一个任务对象的。
他这个人虽无情,但相应的,责任感却强过常人,也希望爱过的人离开自己依然能好好生活,所以还是为镇玄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安排,这才离去。
世事难料,兜兜转转几年,他换了身体容颜,却还是与镇玄搅在一起。
陆维见镇玄仍然对过去的他执念深重,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性情大变,终究于心不忍,想要以王郎的身份再陪镇玄一世。
他的魂体可长存于世,这对他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
但看眼下情况,他与镇玄、阿寅三人纠葛难了,这身体之前又不知有何业障,留下只会令镇玄痛苦,不若及早抽身而去,对大家都好。
“爹爹。”阿寅从地上站起来,扶住了陆维,不服气道,“我们不走的话,爹爹难道还要留下来,受那不明不白的腌臜气?”
陆维却没有回答阿寅。
阿寅此番是见陆维被镇玄欺负,情急之中为了护着陆维,才刺了镇玄一剑。
然而陆维非但不领情,反而让他给镇玄下跪,低声下气的请求镇玄原谅,他虽不曾违逆爹爹的意思,心里到底也是忿忿不平的。
见陆维不回答他的话,他孩子性格,这些年又是被宠坏了的脾气,便也撅着嘴不肯再与陆维说话,只是搀扶着陆维回了西偏院的住处。
待到陆维擦干发肤,换了洁净干爽衣裳出来,见阿寅仍旧坐在厅里,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于是上前用手摸了摸阿寅的头顶,道:“你嚷嚷着要离开,却难道不知,公子岂会真放你走?”
“做不到的事情,便不要挂在嘴上,惹人猜嫌。”
“大不了鱼死网破,怕他怎地。”阿寅撇了撇嘴,听陆维肯主动跟他说话,心中气便全消了,只还硬撑着场面,说着不肯服软的话。
“你啊……”陆维无奈摇头,“你这样,让爹爹怎么办才好。”
顿了一顿之后,陆维继续道:“既如此,爹爹就在这里立个誓。如若你今后再与公子为敌,伤害了公子一丝一毫,便叫爹爹死后堕入地府,与你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镇玄既已错认阿寅,那么在他离开后,阿寅无论想要伤害镇玄的心还是身体,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从今天的情形就可以看出,镇玄面对来自阿寅的伤害,是连避让都不肯的。
这让他怎么放心。
“……你!”阿寅听陆维为了镇玄,发这样的誓,先是愤怒的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继而冷笑道,“爹爹,人死如灯灭,之后自然就见不着了,这却是在吓唬谁?”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掌灯时分,陆维并没有直接面对阿寅的质问,而是走到厅房的案几旁,挑亮了案上的高脚铜制油灯。
灯影幢幢,映照着陆维那张平凡的脸,为他镀上了层亮黄色的光晕。
他这时才转眸望向阿寅,声音和神情同样平静:“阿寅,你真这么认为吗?”
“五岁,我原以为你已经记事。”
阿寅听了陆维的话,真是分开八瓣顶阳骨,一桶雪水浇下来,震惊地看着陆维。
他确实记得,五岁前的一些生活片段。
他和爹爹生活在一座有半截神像的房子里,与三头老虎常年作伴,爹爹也根本不是现在这般平凡。
任何猛兽,见到爹爹都会变得俯首贴耳,仿若见到主君的臣仆。
爹爹须臾之间便可行走千里万里,衣袂鞋底永不沾尘埃,生得也是高大俊逸、潇潇肃肃,令人只能仰望的神仙般品貌,比之镇玄还要出色几分。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那只是他儿时的一个幻梦。
因为他的爹爹过于平凡,在真正有权势的人面前过于卑微、如同蝼蚁,所以他才在幻想中生造出了这样一个厉害的爹爹,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这种事并不少见。
他上私塾的那两年,便有一个同窗,不时吹嘘自己的爹爹有多位高权重,讲得真真的,住什么样的房子、家里有多少下人使唤,吃用的是什么,一应生活细节俱全。
然而谁都知道,同窗的爹,不过是个外郭卖甜酒酿的。因他家甜酒酿做的好,有了些余钱,才能把孩子送到私塾读两年书。
也不是为了考功名,只为认识些字,懂得计数,将来方便做生意罢了。
阿寅觉得很能理解那个同窗,在私塾众生都排挤同窗的时候,倒是愿意与其玩在一起。
因为他与那同窗的区别,不过是没有将臆造的幻想说出来而已。
之后,阿寅又见过几个这样的例子,越发明确了自己幼时记得的生活片段,应该只是幻想。
否则怎么能够解释,他记忆中那似乎凌驾于万物之上,什么皇权富贵都不放在眼里,潇洒来去如风的爹爹,会成为现在的模样?
“等你以后修行有成,想爹爹了,就回去看看爹爹。”陆维见阿寅震惊的样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陆维说的话看似令人摸不着头脑,然而这字字句句,阿寅竟然都听懂了。
“去吧。”陆维在阿寅耳畔轻声说。
阿寅如同坠入一场梦中般,依言转身,离开了西偏院。
……
镇玄回到正院之后,伸手抚过肩头伤处,那里的血渍和伤口顿时消失,连肩头处的衣裳都恢复如初,再看不出受过伤。
他的身体之坚固强韧,堪比防御类的法器,天下并没有多少人和物,能真正伤害到他。
他受阿寅这一剑,完全是因为心中愧疚悔恨,有意为之。
镇玄走到书房内,在紫藤椅上缓缓坐下,伸手抚过面前放着文房四宝的条案。
他与陆维相爱的两百年间,陆维常在这里画画,每每画成一幅,便兴致勃勃的与他同赏。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即将被虐~~
话说过年期间三次元很多事,每天不一定都能九点准时更新哈~~爱大家,都抱抱~
第128章
阿寅却只会把那些宣纸裁了,折成纸梭梭,再用颜料涂成五彩色,扔的满天满地。
就连陆维留下来的满意之作,他珍藏的几十幅画,也在阿寅幼时的一次淘气中,尽皆被毁损。
再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那张强弓,是陆维当年随身之物,足有五石之力,配上精钢的箭簇,力道能够穿云裂石。
陆维自从百岁过后,就再也拉不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