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里头露出半个小铲子,让人猜到这大约于是一袋园艺工具。他这么走向学院的花园,没有人觉得他不对劲。他在蔷薇下站得足够久,直到某个瞬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他飞快地越过了学院大门。
离开学院后,他借着夜幕的掩护低头拼命地走,注意着背后的任何风吹草动,生怕有人来抓他这个逃兵。但是并没有。一个平民的消失一如既往地不重要。
他一直走到城门口,无法再继续前行。他需要在这里,一直等待到清晨城门开启。他蜷缩在城门附近等待,心里不停地回忆科尔说的那些消息,有关于葡萄和奈特。这三年来,他第一次那么直接地得到他们的消息。他捧着那盆醋栗,凝视着叶片在夜幕下的轮廓。这样也无法让他纷乱的内心平静下来。
坚硬的城墙硌得他的背疼,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膝盖。这三年中的每一天,他都在孤独中度过。他总是在孤独中回忆他们两个,回忆他和葡萄在那地下的石窟里相依为命的日子。
罗伊低声哼起那首精灵的歌——
天色渐晚,凛冬将至
秋日的火花如此美丽
美如一首秋天的歌
啊——
美如一首秋天的歌
他就坐在城墙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那晚的梦里,他回到了老家的葡萄园里。隔着一排一排茂盛的葡萄叶,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喊他的名字,穿过层层叠叠的葡萄叶去找寻他。但那个身影始终在不远处,既无法靠近,又没有回应。
就在罗伊着急的时候,他逐渐觉得,这葡萄园里的每一片叶子,每一寸土地都变得那么的陌生。空气是他从未呼吸过的,地方也是他从未来过的。于是他在梦中想起了,自己已经没有葡萄园,也没有家了。
科尔离开彼特罗学院的时候,只戴了他的戒指,和几本书籍。他连夜回到了赛福斯庄园,叩开了门。应门的是庄园的管家迪里波利。迪里波利打开门,看到门外地风尘仆仆又一脸紧张的人竟是这个庄园主人的儿子——准确来说,私生子。他惊讶地低声喊起来:“科尔少爷!您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回来了呢!哎呀天哪,太突然了,需要我立刻去通知主人吗?”
“不不不!”科尔连声阻止他,尴尬地笑笑:“学院放了个短假,我没打招呼就回来了。我想先去看看我的母亲,明天早上再问候父亲大人。”他朝迪里波利眨眨眼,迪里波利便明白了,这对父子的关系一向冷淡,这会儿少爷当然想享受这难得的清净和自由。但是……迪里波利探头看了看门外,没有马车也没有马匹,少爷是一路走回来的吗!从学院回来,可是得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啊……
他赶紧迎他进来,“夫人还在植物园里。科尔少爷,您需要我去准备一些点心吗?”
科尔说:“什么都不用准备,迪里波利,我想和我的母亲好好待一会儿,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迪里波利被留在原地,目光无法离开科尔那沾满泥的鞋。他又追上去:“少爷,我会让人准备好您的洗澡水,并在您的房里准备好小点心。”
科尔勉强地对他笑了笑:“谢谢你,迪里波利。你一向对我很好。”
科尔的母亲冬青是不被整个家族承认的存在,因而只被允许住在西侧的小木屋里。作为补偿,科尔的父亲为她造了一间非常硕大的玻璃温室。整个庄园没有人屑于踏足那里,于是那里是只属于冬青一个人的地方,不用担心撞见任何人。
科尔独自一人穿过花园中的花花草草,远远就能看到那个拱形顶棚,是当代最精贵的技术制作的,花了一大笔钱。一路走到温室门口,科尔没有马上进入。他的手按在门上,透过那扇门,他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在仔细打理着这个属于她的小天地。她穿着女仆才会穿的竖起袖子的上衣,蹲在地上给一盆花换土。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年轻,和生他之前一样美丽,脸上没有任何烦恼的痕迹。就像这精致鸟笼里一只不会老的金丝雀。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科尔想,我想逃离这里,我想带着她一起逃离,只是因为我不能没有她。
可是那之后又怎么办呢……她再也看不到她喜欢的花花草草了,她跟着我风餐露宿,她凭什么承受这些……
“科尔?”冬青与门外的科尔对上了眼,她放下铲子,惊喜地跑过来开门,“你怎么回来了?”
科尔一时被问住,支支吾吾说:“我……放假。”
冬青开心地拥抱了他:“真是的,真的不是逃课回来的吗?”
科尔突然就有点想哭了。他们明明那么久没见面了。冬青还总是能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他说:“我想念您了。”
冬青摸摸他的脸,像对待三岁儿童那样,亲亲他的额头,说:“那可不能让你的父亲知道了。在我面前,还是可以这么孩子气的。”
科尔擦擦眼角,想起现在已经是深夜,奇怪地问:“您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冬青将他拉进温暖潮湿的玻璃棚里:“我听迪里波利说你的父亲也许这几天没那么忙。想着他也许会过来,我要先把这里休整休整。他呀,总是在忙那些,什么土地改革的事。”
冬青提到父亲的时候,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就像个未生育的少女一般。她发现科尔一直盯着她,问:“科尔,说实话,你突然回来,是发生了什么?”
科尔问:“母亲,您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冬青困惑地看着他。
科尔有些局促:“我,我是问,您有梦想吗?比如,有一天离开这里,回到您的故乡。”
冬青对这个问题感到些许意外。科尔总是回避“家乡”的问题。他从不想提起自己的母亲是被他的父亲“买”来的。
“梦想我当然是有的,”冬青说,“我的梦想就是你可以好好地,健健康康地活着。”
科尔责怪说:“这算什么梦想……”
冬青:“还有,把我的水晶宫打理得漂漂亮亮的。”
水晶宫是冬青给自己植物园起的名字。感受到科尔的情绪仍很紧张,冬青挽起科尔的手臂,带着他四处转悠,向他介绍自己的新花,告诉他父亲如何夸奖她的手艺。
科尔木木地跟着她的脚步在植物园里转悠。他感受着他的母亲对这个地方的热爱,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但仍因此而痛苦。他要离开这里,他不可能在这里活一辈子,但是……
“怎么了,我的孩子?”
科尔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盯着冬青那张美丽的脸看,仿佛想把这张脸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许久,他拥抱了冬青,在她耳边轻轻说:“对不起,妈妈。”
他放开手,转身就撞开门逃了出去,生怕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