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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水镜里看见了九十五年前的一切,隔着漫漫时空目睹了黑蛟受难的全过程。剥皮抽筋的疼痛必然是撕心裂肺的,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内脏也跟着移位。
    过去的影像走马灯般结束,龙王负着一身未愈的伤站在他身旁,声音嘶哑沉重,为他判下死刑:“当年沈渊未化完的龙筋,由赤睢带回,埋入了你体内。”
    “……我……?”
    “九十五年前,正是你的孵化期还没结束的时候,黑蛟突然化龙,前几天天象便不稳,赤睢原在人间游历,闻讯赶回东海。我们本想用灵力为你合下护阵,但恰好遇上沈渊提前了两天过江入海,天雷震动东海,你受惊吓,筋骨还没长全便破壳出生……”
    龙王话说到这便停住,咳嗽了好几声。白则已经全然懵了。
    “我……我身上的筋……”他浑身颤抖,“是沈渊的?”
    龙王叹了声气,点点头。
    “筋骨不全,龙身便残,出生后活不了多久。赤睢因此大怒,又是救你心切,不顾阻拦,破坏了沈渊的渡劫局,从他身上取下半截龙筋给你。”
    “不、不可能……我……”
    “一条本该化龙的蛟因他而不能化龙,坏了天道,破了规矩,此事一出,更惊动西方佛祖。”龙王言罢,又是剧烈的咳嗽,好几下才稍缓过来,把接下来的事讲完,“他一人抗下所有事,次日便有十八罗汉亲自东来,捉他去极乐界领罚,于是剥除龙籍,褪洗不死身,到西方须弥山的寒泉里坐禅一百年赎罪。”
    浑浑噩噩地听完,白则的耳朵大脑一起嗡嗡作响,胸膛脊背内脏忽然冰刺得他无法忍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僵在那好一会儿才反过神来,伸手就要像挖逆鳞一样去挖自己脊柱上的筋,“那我……那我还给他……不是我的,我把龙筋还给他……”
    手指还没触及到胸口就被拦下了,一直在远处含泪默默看着龙后冲上来抓住他的手腕,泣不成声,道:“小则,那黑蛟的时机已经错过了,现在筋长在你身上,你剥下还他,他化不了龙,你也要死呀,别傻、别傻……”
    白则盯着自己的手腕,看那被母后紧紧握住的腕子不受他控制地、大幅度地颤抖着。
    他竟恨那是一双属于龙的腕。
    日出时分往往伴随涨潮,碧蓝海水哗哗地涌来,冲刷蓬莱岛岛沿的沙石,拍击崖岸。白则侧过身,面朝大海的西边,瞳孔没什么聚焦地眺望着远方。
    小龙虾抓着他的鞋履边缘,抬头费劲地看他。
    活了很久很久的老王八脸上仍挂着平和的微笑,一如当年。
    “你说得对。”白则应道,“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
    老王八摇摇头,说:“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永存的,就像东海,未来也总有枯竭的一天。太子爷,您别把现在看得太绝对,您还要长大。”
    “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是个很慢的过程,”老王八说,“老朽活了几千岁,也不敢说自己长大了。”
    白则垂下眼。
    “您的长大还很远。”老王八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您脱离了东海,也能骄傲而疾驰地活着——那时候您才算长大了。”
    白则看着海,沉默半晌,忽然笑出来。
    “日子很快,长大却很慢。”他转过头来,眼睛里有日光偏斜而映射出的金色小环,“我是得回去了,老王八,你得逞了。”
    裸露的皮肤上,银色的鳞一片片浮现,一声厉鸣后,海上出现了一条通体雪白的龙。
    白龙对崖石上的老王八说:“下次见,我一定长大了。”
    第37章
    向晚楼在后来有收到过一些信。
    那会儿已经是新启二年的深秋,沈渊的眼睛慢慢转好,看得清远处的东西了,也认出捎信来的鸟,大翼白羽,身上沾着潮水味,应是来自东海。
    信都是黑底的锦帛,融金作墨,在人间价值连城,就这么一叠叠地寄来。打开看,字迹很稚嫩,不消多看便知是某条年幼白龙的手笔。内容絮絮叨叨、小心翼翼,多是平时见闻,没什么重点,流水账般说了半天,最后归结一问:最近如何?
    海鸟每隔差不多半月飞来一次,风雨无阻。锦帛很厚重,总是湿漉漉的满是海的咸腥,洗干净叠起来,陆陆续续放满好几个抽屉。
    但沈渊从未回过信。
    再后来,向晚楼出了事,他离开扬州,楼跟着荒了,也就收不到信了。
    这事儿,还与那只花斑蛟有关。
    那是新启三年隆冬,扬州下了雪,天冷得要命,十里街生意冷清。午后雪更大,姑娘们懒动,聚在二楼嗑瓜子聊天,三楼便空了。
    也不是真空,昨晚还是来了几个客人,留宿在房里,过午也未起,大雪天的,都兴美人在怀不出门。
    而白则走后,四楼一下子变得很空,沈渊也不怎么上去,汪濡又在开春前回了漠北,住那儿的便只剩下司泉。
    早前给他设的那条不可踏出的线在白龙回东海之后失去了意义。总囚着也不好,何况他一直没闹出什么动静,沈渊开了口,便随他走动,只是别出这楼。最初也考虑到,反正这小蛟断了尾巴,腿脚不便,想跑也难跑。
    事儿就是这么毫无征兆地发生的。
    那天楼里安静,沈渊窝在点了炭火的雅座里补眠——冷血动物冬天就容易犯困——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嘶鸣,再是轰然的撞击破碎声、细长的尖叫,他猛地惊醒,立刻辨认出那鸣叫来自蛟,外衣都来不及套就奔出门外。
    声响来自三楼,而二楼的天花板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木板碎屑雾一样迷着眼,沈渊瞳孔一缩,透过洞看见一张巨大的花斑腹皮,登时心下一紧。
    “司泉!”
    沈渊亮了利爪降下威压,冲上楼去,尘灰扬洒之间,在空气里结结实实地尝到一股咸重的血腥味,甩袖拨开倒下的门框廊板,只见一只断尾在剧烈甩动,宽长的蛟身横卧在走道上,中间一段诡异地鼓起来,里头还有响动。
    他惊了,猛一抬头,又见花斑蛟嘴里衔着一条血淋淋的人腿,咯嘣一声,尽数吞进肚子里。
    司泉偏过头,看见了他,不似平时闪躲,竖成一条线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直勾勾地望过来,没有一点灵性,像魔窟里堕了狱的畜生,分不清好坏敌我,只会撕咬杀戮。
    那一瞬间,沈渊感觉到自己手臂上汗毛直立,下一秒,花斑蛟伏低身体,破釜沉舟般,用尽力气猛地向他袭来!
    蛟身庞大坚硬,轰隆隆地击碎一切,本就拥挤的廊内几乎被损毁殆尽破烂不堪,这鲁莽的一撞更是立刻把沈渊背后的墙凿出一个巨大破口,他堪堪躲过,退到另一头,身上尽是木刺石灰,脚下斑斑血迹。
    花斑蛟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