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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了,腿压折了,欲抬起头看看雨,却先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鲜血。
霎时,东海深处传来一声沉重尖锐的龙鸣,狂风怒号,吹震九州大陆。
快,再快点!
沈渊发疯似的向东疾奔,身影如一道利箭,恍惚不可辨。蛟在陆地上幻化出半截真身,黑鳞紧列,融在模糊的夜里。
“白则!”
海里龙吟,陆上蛟唳,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如洪荒大鼓,击出的天地力竭之音。
轰隆——东南地陷,潮水翻涌而上,西北天倾,赤空砸下一角!
白则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撕裂般的凄鸣,临到绝境释放的龙威震慑住一切活着的生灵,十步之外,洪水肆虐过的地面上,沈渊生生停住脚步,抬望眼,目眦欲裂。
赤红如血海的苍穹下,一条银麟白龙旋于高空,须如云,目如电,龙吟铮铮。
这举世惊叹的场景,而他看见白龙耀眼尊贵的鳞片下,渗出丝丝缕缕的血。
沈渊颤抖地念:“白则……”
白龙似乎听见有人呼唤,甩动了两下龙尾,却没有回头。
西北的天终于平了三分,而东南地陷,长风灌着浪,他要去填。
——且以龙身,暂筑长堤。
沈渊红着眼嘶喊:“白则!你给我停下!”
刹那间,风起云涌,长河重落,金眸的黑蛟腾起冲入空中。
黑的浓如墨,白的淡若霜,身前身后是这诡谲的赤天黑海、苦雨凄风,像是佛祖的炼狱被搬到了人间,众生滚落在铜炉中。
遥远遥远的地方,有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喝道:“胡闹!”
东海潮前,沈渊追上白则的时候,白龙正欲提身扎入长河,被他狠狠撞开。
渗出的龙血凝成珠,洒向大海。
沸腾的海水滚滚袭来。
“你疯了!”黑蛟喊道,“你下去了,还有命活吗?!”
第一次以真身相见,竟是在这样一个荒唐凶险的时候。白则疼昏了头,浑浑噩噩地想,这就是蛟吗,好漂亮。
“地陷东南……”白则吃力道,“东海会吞下整个扬州……”
“那也轮不到你来挡!”
白则被凶得愣了愣,恍惚间,那道漂亮的黑影闪过眼前,海水一阵浪打来,白茫茫的水花盖过了一切颜色。
长河之间,滚烫的海水前,黑蛟横身而卧,以身为堤、为崖。
为白则,也为百年的债。两样都该他赎了。
虽滋味如噬心剔骨,他受得甘愿。
渺远的小调已听不见了,只有“潜龙出渊”的回音,还在心口摇荡。
“哼。”谁在嘲笑,“不自量力。”
转瞬间,浪又来了,排山倒海、不留余地。
白龙想都没想,身向下,一头栽进末日长河,在浪倒下的前一刻,用龙身压住了沈渊。
沈渊的瞳孔猛地放大,他反应过来,立刻把白则往里推。
一龙一蛟纠缠,锋利滚烫的浪打在了沈渊的脊背上。
这次轮到白则痛呼:“沈渊!”
他被紧紧护在另一侧,大浪没伤到他分毫,可那炽热的痛,隔再远也感受得到。
他心都要裂了,恨不得千千万万的浪全打在自己身上。
沈渊嘶嘶地喘了口气,“你滚远点……”
“我不要!”白龙抱住他,金色的眼,眼眶却通红,“你想都别想!”
“你想死在这?”沈渊骂他,又没了办法,“听话……”
白则哀求:“就这一次,我就不听话这一次。你不走,至少让我陪着你。”
“你……”
这一句话才刚冒出个头,大浪重掀,这一下,齐齐砸在两个人身上。
呲啦,是谁的麟卷起来了。
“白则……”
太疼了,白则分不清是谁在叫他,昔日亲切温柔的海水变得那么烫、那么尖,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啊。
意识快模糊不清了,冷热交替着,他的脑海里浮上一个念头:当年沈渊被剥皮抽筋时,是不是比这更痛?
“白则……”那声音又叫他,无奈着,心疼着,“我的孩儿……”
“你又何苦……”
黑夜终于被熬过去了,赤天慢慢褪去血色,层层叠叠的乌云唰然散去,繁星、皓月、东方破晓的曙光,淡去也升起。
雨停了,真的停了。
天平、地平,东南一角的陆架重抬,冰凉海水退潮一般从四野下坠,长河又是长河,海又是海了。
浑浊的水下再没疼痛,白龙脱了力,感觉一切都在向他远去,困意席卷上来,他快撑不住了。
真身难以维持,白衣的公子静静躺在水中央,忽然笑了笑。
黑蛟支起血肉模糊的脊背,人身支离破碎,抱起他,按进怀里。
“天好亮堂。”白则看着水波之上的晴天,喃喃道。
“嗯。”沈渊闭上眼,“雨停了。”
东海深处,龙宫一片死寂。
沉水镜里倒映出白则苍白难看的脸,扶在镜侧的女人无声落泪,泪珠滴在镜面,搅动一圈圈涟漪。
几步外,龙王背对大殿,扶手而立,背影肃然而沉痛,竟给人一种十分、十分苍老的感觉。
“为什么……”龙后泣不成声,手指虚虚地抚过白则的面,“为什么你会这么傻……你知不知道那蛟……”
殿外静待天罚的龙王摇摇头,低哑地说了一句:“孽缘。”
“百年前赤睢抽下那只蛟的筋埋入他体内时,可曾预料到百年后……”
叹罢一抚衣袖,沉水镜沉水,镜里的白龙仍留在人间。
第28章
大盛新启二年入夏,东南近海一带,大雨连绵一月,江水泛洪,海潮倒灌,洪水终成决堤之势,淹没房楼阡陌万顷。
六月初五,扬州大水。
那一晚滚滚凄风惨尽人间,幸存下来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在天上看见了龙。
是漆夜暴雨之中,赤天浓云之间,一条白龙破云而下,直直坠进江水里。
更有许多人说,不仅有龙,还有一只浑黑的金眸大蛟。蛟龙缠斗,才叫水漫过观音山。
又纷纷争言道,既相斗,必有输赢。该是白龙更胜一筹,压过了黑蛟邪气,才让雨停在破晓时分,邪魔溃退奔逃,人间守得云开。
凡人愚昧无知,却懂得分世间生灵为三六九等,仙人妖魔叠作塔,轻的清,重的浊,界限分明规矩。
所谓罪孽,自然都有所加诸。
那是六月初六,洪水退去,晴空日朗。夏至已在雨里度过,再两日,就是大暑。
浑浊咸腥的江水里浮满朽木乱草,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从水下伸出来,拨开障碍,往岸边去。
近了损毁的河堤,那手扣住泥土往下撑,哗啦地,水里拖出两个人的身体,一个抱着另一个,费尽力气爬上岸。
白则身上只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