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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知多少次看错枯树的影子,以为是那人来找他了,便急急忙忙下床跑到院子里。
冬天那会,发起梦来,他赤着脚踩到雪上才被冻醒,明白这里并没有他的之白。自那以后他的脚生了冻疮,一破就流脓,而梦里人就好像舍不得饶他睡眠,再也没来过。
因此,这时候裴山又听到咚咚的声响,只当是那人的幻象又来作祟,翻了个身,没打算管。可敲门声却越来越重了,急急地拍了好多下。
“小山,你睡了吗?”
是唐立言的声音!
裴山猛然坐起,连外衣都顾不上穿,跌跌撞撞跑去开门。天灰蒙蒙的,本不该有什么亮,但他确信,来开门的那一瞬,他看到来人的周遭,都泛着叫人心动的光。
“之白?你……来了!”裴山死死握着来人的手,眼睛几乎要把人看穿。
是真实的。温暖的、完整的唐立言,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年轻人几乎脱胎换骨,原先有些青涩的轮廓出落得棱角分明。许是没来得及收拾自己,胡茬冒了头,深邃的眼窝旁还沾着飞土。
他一下子就湿了眼眶,还没开口,就被年轻人拉进怀里,以与他一样的力度反复揉搓,像是要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们关上门,抵在门框上接吻。没人管谁瘦了、谁长高了、谁泣不成声了,只把这三年多的思君不见化进一个又一个吻里。
他们的眼泪一路流到彼此的衣领里,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他们抱着、笑着,一面拿手去关窗开灯,一面又不愿分开一丝一毫,好几次都磕到了牙齿。
“小山……”
“小山!”
“在这。”
唐立言似是也不信这场景是真是假,含糊地叫了好几次先生的名字,另一个人也就宠溺地回应着,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醉倒在床边。
床很小,床尾还放了好多书,但这于二人没什么影响。抓紧时间办完事,二人就贴在一起,腿弓着,睡得倒也自在。
裴山被人从后面抱着,听突然出现的人说话。
唐立言说他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其实申请已经打上去,师座也口头答应过,就是书面文件还没下来。他实在等不及,干脆翻出围墙,连夜赶过来。
“不会被罚吗?”裴山听完,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他知道精兵队素来管得严,生怕唐立言因为这种事情被人抓住把柄。
“所以我得出操前回队里,不被发现就行。”
裴山便不敢睡了,强睁着眼,恨不得把这些年没看过的景象统统印到眼里,“你胆子也太大了。军令如山的事,你怎么说跑出来就跑出来?”
话里有责备,却也不舍得放人,惹得唐立言更不想走,直说“没事没事”“提前回去就行”。
两人抱着说了好久的体己话,唐立言把信里那些小事又重复了一遍,唯独提到那对双胞胎时,哽咽了一下。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有人想来蹭你的课?”
“嗯,朱元和朱贤?是兄弟俩,对吧?”
“对。他们可能……来不了了。”唐立言叹了口气,像是被夜里的冷空气冻住。
裴山立刻猜到了,转过身,伸手把唐立言的眉毛抚平,“留在雁城了?”
“嗯,一个埋在百兽河了。”唐立言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哭腔,“另一个跟着我来云城,但我不敢跟他提这事。”
遗愿,这个词太残忍了,没理由让活着的人去背负它。人们一直讴歌英雄、缅怀死者,可唐立言从枪林弹雨里走来,只觉得死亡这个词折磨的并不是深埋地底那个人,而是人世间努力活着的、爱着他们的人。
因此,唐立言想,他不能死。
他怎么忍心让先生受这种折磨?
“别光我说啊,你呢?”唐立言这边接触的好些涉 密信息不能多讲,别的事又过于血腥,他不想让先生知道太多,于是全程只做个倾听者。
裴山从新校区的建立说到凛欧的死,又觉得这话题太沉重,绕到远在雁城的婉婉身上。
“婉婉苦了这么久,总算是盼着些亮了。”裴山说,“阮兄前段时间给我写信,说是对婉婉心许已久,问我同不同意。”
唐立言说:“阮晴的哥哥?他想追婉婉啊,那敢情好。我看婉婉也挺喜欢他的,之前我还在路上看见他俩一起逛集市,般配得很!”
不过,提起阮家,唐立言又想起当初那些流言蜚语来,忿忿地说:“你这个家教做得好,不但给自己惹来一个‘未婚妻’,还把自己妹妹的红线都牵上了。”
裴山便正色道:“什么‘未婚妻’,那分明是街坊邻居瞎闹的话!亏你到现在还记得。”
“逗你的,生什么气啊。”唐立言把他抱得更紧了,“能跟阮家结亲也好。他们家势力不算小,以后裘正那个混蛋再想欺负婉婉,也得看看阮家的脸色。”
“说起裘正,他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他能找我什么麻烦啊?我俩都不是一个系统的。”唐立言笑道,“而且,师座可赏识我了,他不敢动的。”
裴山觉得这话里在刻意瞒着些什么,但他不懂这些,又不好多问,只能吞吞吐吐地问起另一件事情:“还有……我前段时间看报,说诚心纺织厂的老板和小红仙结婚了。那是你以前的师姐吧?”
“嗯,怎么了?”
“那,婉婉进厂子的事儿……”裴山想到这个,便不能逃避当初自己说过的错话,赶忙转过身,滚到了爱人怀里,“当初,你说可以帮我找人打点,指的也是小红仙,是么?”
“对啊,你才反应过来呀?”唐立言揉了揉他的头。刚洗过的头发松软的很,军官爱不释手,打乱了这一丛。
“对不起,之白,对不起……”裴山没管年轻人的恶作剧,只是一遍遍道歉,问当时打点到底花了多少钱,问程老板好不好说话,问他还偷摸做了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惹得唐立言一时间不知道先回答什么,只能说:“嗐,反正戏班子都散了,赎身钱而已,花了就花了呗。”
话虽如此,但唐立言把钱给程老板时,戏班子明明还在的。
裴山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再追问。他觉得自己欠下的深情这样多,就算是把心肝都掏出来,也还不清了。他只好放下那些可笑的面子,用更深更暖的地方去接纳这个成长了许多的人。
这一来二去,时辰就快到了。唐立言急忙穿好衣服,翻身上车。
军绿色的吉普,停在模糊的夜色中,笃笃地被发动了。
裴山知道,他的爱人,顶天立地,将要回队里继续护着这书声朗朗的后方。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俩是真的可以比邻相望。
“小山,我凭着星星找到你了,你快夸夸我。”唐立言的车窗只升到一半,那张愈发英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