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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有一年春日,恰逢人间“百花节”,宗门中许多弟子都偷偷溜下山去参加集会,翠霞峰的女弟子们亦去秀水山采摘春日盛放的花儿,编成花环嬉笑着戴在头上。她被这份热闹所感染,心念一动,亦摘了几枝新绽的桃花,想送给他做书房里的点缀。
    她揣着桃花枝来到天极峰,竟似回到了知慕少艾的少女年纪,心中尽是隐秘的忐忑与欢喜。她想着见到他后要如何组织说辞,想着他会不会收下这几枝桃花,想着收下后自己又要说些什么……
    然后,她在天极崖上的一座小凉亭里看见了钟离靖。
    他不是一个人,对面还坐着一个白衣少年,眉目清隽,眼神澄亮,是他的二弟子孟尘。
    两人正在对饮,中间摆着的两瓶桃花酒已经空了。孟尘似乎不过瘾,又去拎来了一大坛,眉间有种少年独有的张扬狡黠,好像在憋着一肚子坏水,诚心要把他的师尊灌醉。
    只可惜,喝到最后,少年反而醉的一塌糊涂,趴在石桌上人事不醒。白衣仙尊则神色清明,静静看了对面的少年一会儿,唤:“孟尘。”
    少年睡的天昏地暗,已经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钟离靖顿了顿,继而站起身,把少年扶了起来。
    他喝的是真不少,脸颊一片酡红,眼睛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也像歇息的蝶翼,安宁恬静的阖着。钟离靖无声的看了他片刻,伸出手,将他散乱的一缕黑发轻轻别到耳后,然后揉了揉他面朝下睡觉时压红的额头。
    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仙尊眼中,此刻终于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情感。
    冷静而温柔,克制而热烈。
    这样的眼神,她最熟悉不过——
    因为这是她这么多年,一直遥望他的眼神。
    是一个人情深到极处却又绝望到极处,才会流露的眼神。
    “修无情道的人若是动了情,道必毁。”白碧轻轻抬眸,看着牢外默然伫立的青年,“他已至大乘巅峰,距渡劫只有一步之遥,若道心崩塌,数百年苦修功亏一篑。他既狠不下心,便由我来。”
    她设想过孟尘得知真相后的反应。惊愕,无措,愤恨,茫然……
    可都没有。
    眼前的青年好像听说了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神色没有分毫动容,甚至微微提唇哂了一下:“这就是你要杀我的缘由?”
    他的态度让白碧心头无端窜起一股火气,神色连带着声音变的越发寒冷:“怎么,不够?”
    “白长老身为炼虚境强者,而我之前不过是一介元婴,在你眼中犹如蝼蚁尘埃,杀死我根本是轻而易举。”孟尘淡淡看着地牢中的女人,“可你却用了如此曲折的法子,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给我扣上这个天大的罪名,好让我身败名裂,遭万人唾弃。”
    “你不是为了守护钟离靖的无情道,”孟尘轻轻说,“你只是出于嫉妒,想要报复我罢了。”
    被青年毫不留情的揭破了内心真实的想法,白碧浑身一僵,随即全身血液逆流,埋藏已久的恨意陡然爆发了:“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嫉妒!!”
    女子双手猛的握住地牢铁栏,沉重的镣铐撞上牢栏发出尖锐的刺响,她姣美的面容因仇恨不甘变的扭曲,眼神如尖刀狠狠钉在孟尘身上,好像恨不得把他的肉一块一块的削下来:
    “凭什么他会因为你动情?凭什么他的态度会因为你改变?我在他身后追了上百年,上百年!!”女子尖利嘶哑的声音响彻空荡幽暗的地牢,悲凄幽怨如同厉鬼,“可他从没回头看过我一眼!”
    包括她撞破他们的那一天。
    以钟离靖的修为,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却自始至终没有往她那边看上一眼。他为孟尘揉去了额头上的压痕,然后把少年抱起来,送回了栖雪居。
    他不在乎被人发现。
    他动情却依然无情,眼里只愿容下自己想看见的人。
    “这些话,你该去问钟离靖。”面对白碧几近疯狂的质问,孟尘无动于衷,“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碧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
    “你们这些人,看上去情深似海,忠贞不渝,”孟尘冷冷打断他,神色渐渐浮起讥讽,“实际上只是一群善于自我感动,自私歹毒的卑劣者罢了。”
    白碧是,童仲也是。
    为什么你喜欢别人,别人就要喜欢你?
    为什么你一厢情愿的付出了别人不需要的东西,还反过来控斥对方没有给予你相同的回报?
    为什么明明是你先做了坏事,却还要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白碧浑身颤抖,似乎不敢相信孟尘竟敢这样说她。孟尘却不想再在这里待下
    去了,转身就走。
    “孟尘!”白碧在背后尖声叫住他的名字,“你以为你真能置身事外吗!?”
    “钟离靖是什么人,我想你了解的不比我少。”女人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恶意,“你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死,要么一辈子陷于钟离靖股掌之间,永远不能脱身!”
    孟尘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
    “我是什么样的下场,不容白长老操心。”他礼貌又遗憾地道,“但我知道您的下场,恐怕是要一辈子陷于这方寸地牢中,永远不得脱身了。”
    他说完,再无留恋,在女人怒不可遏的尖叫声中大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