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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落的夏天。
    白色的衬衫里头隐约透出一点皮肤的颜色,水珠突然无限地放大,上坡时他几乎站了起来蹬动,从脖颈蔓延下来的线条像一匹年轻的小马,夯吃夯吃地喷着粗粗的鼻息,那鼻息是滚烫的。
    好像某种奇妙的启示,一切都倒转过来了,变得新奇有趣。程翥伸手去摸那被洇湿的背脊,指腹追着那颗滚落的、巨大的汗珠,一直没入腰椎。
    徐步迭险些从车座上弹起来。“你干嘛啦!”
    他应该生气的,但程翥满脸通红,他根本就是晕的,像是如来佛祖飘在一朵云上:“你的背轴长得真好。应该有一颗汗珠停在这里。”
    秋日突然就如盛夏那样绽开焖燥的气团,一切都不能呼吸了。
    三轮车沿着坡子往下倒滑,夜风向上吹;他突然想放开把子就这么算了,那么拼命干什么呢?车会呼呼地往下落,上来艰难,下去却是容易的。后面有一个池塘,他们会起跌进臭水沟里。那又怎样呢?他们在呕吐物里躺过,全世界也没法让他们变得更臭一点。
    但徐步迭还是抓紧跳下来,把车推稳了,他骑不动了,就闷着头推着走,像三套车的车夫。
    “小徐,你是不是生气啦?”始作俑者享受着人力车夫的服务,全然无觉,咕咕囔囔地,倒像是他受了委屈,“你把我微信拉黑了。我都没法叫外卖!”
    徐步迭本想解释,可转念一想,我跟酒鬼解释,他记得什么?他又饿又累,耐心殆尽,再也不想管这位前金主了:
    “是你先赶我走的吧!恶人还先告状了!”
    “我没有赶你走呀……”醉鬼莫名,挥舞着手臂,“你走了,我单脚,跳着去上洗手间,金鸡独立!”
    “你就想让我当保姆。没有保姆很不好使吧?你雇一个保姆就是了!高薪,现在还能有硕士学位的呢!”
    “那不一样的。”他笑眼弯弯,扳着手指。“保姆不会拉黑我。保姆听说我不让他干活好开心呢。保姆也不会带我骑车呀。”
    “有钱你想要什么不行?给我钱啊,我见天拉黑你一百次,满足你的——需求!”
    “那我……我给,给你钱,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程翥从兜里掏钱,可这年头谁在兜里装钱呢?他掏出了邀请函,掏出了皱巴巴的不知道擤没擤过鼻子的餐巾纸,掏出了不知道哪里的会员卡,还掏出了随手画来打发时间的草稿,里头夹着一片金黄的树叶,一股脑地都往徐步迭身上塞。
    徐步迭没话可说了,程翥的手滚烫的,试图找到他身上每一处口袋,一个不停地摸,一个到处躲,推来推去反倒欲拒还迎,零星路过的人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并且绕行。“你到底怎么喝这么多……”
    “他说,我,一口闷了,他就批。不喝,不给他……面子。”
    “……”徐步迭顿了顿,这酒桌上的套路如此熟悉,“谁说的啊?”
    “城规局的张局……他签字……老是为难我!”程翥又得意起来,“我给他面子!我喝了一盅!一口闷了,底都不剩!面子一次性——给够!”
    就为了多加几米的用地红线和标高,真够拼的。但徐步迭清楚这样诡异又毫无用处的制度,他才17岁时,跟随父亲见那些“关系”,也一样被这样的酒局逼迫过。为了不让他喝,父亲也不得不大包大揽,红膛着脸说着一口闷的话,频频亮出杯底;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被灌了一杯,美其名曰“教你学学做男人”。昂贵的酒液熨过喉咙,像被火烧燎过一样,疼痛,灼辣,混合着无数人强迫式的语言,彰显着明晃晃的控制欲。
    徐步迭轻叹了一声。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连这也是美好的回忆了。
    “……那乐乐呢?”
    “……我让,小汪老师,帮忙……照顾一晚。”程翥颇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然,“我知道……城规,环建,都不放过我。视死如归。”
    “你也不带个研究生去。”他记得他爸过去出门应酬,最爱带刚派来的实习生、刚入职的晚辈之类,绝佳挡酒人肉沙包。
    “小孩子嘛……奇逸,还有广若,哪个不是爹妈手心里捧大的哦,会喝个啥酒,会喝可乐呢……那地儿有啥好玩的,不带他们。”
    真好啊。这话说的毛茸茸的,虽然不是对他,但徐步迭心里的那一点儿疙瘩被一点点消磨下去。
    三轮到小区门口就不能进去了,还好因为之前的警车事件,保安都认得了他俩,破例给放了进来。程翥下了车也踉踉跄跄的,可见脚没有好全,徐步迭搀了半天,根本扶不出个正形,蹲下身子,朝他示意:“算了,我背你吧。”
    要是正常的程翥,肯定会推辞或者硬撑;可现在是酒醉的程翥,问他什么答什么,再也没有成年人的皮囊枷锁,只剩一副赤子之心。
    要是人喝醉了都这样,那臭一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徐步迭把他背进家门,背进主卧,扒掉沾了秽物和尘土的外套裤子,人昏昏沉沉地睡了,像只剩下一滩烂肉。徐步迭是伺候昏迷的人做惯了的,什么脱换衣服、翻身擦身都极有经验,又轻又快,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身子,发觉他手肘的地方都被地上的砂石刮伤了,心想找件睡衣,可有前车之鉴在,又不好开旁人的衣柜,干脆一口气把程翥扒了干净,只剩一条内裤,把他像一条鱼一样翻来覆去处置遍了,塞进被子里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又去弄了些糖水,拿了乐乐的吸管喂给程翥喝。这时候才有空四下打量这间主卧,程翥的房间他先前顾虑隐私,再加上程翥也总是带上门,他是从没有进来过的。床头有个挂画的印子,也许是印前挂结婚照的地方。但除此之外,似乎其他的部分都保留原样,床头柜两边都有夜灯,两头的桌上都各有不同款型并不通用的充电器。
    这间屋子的时间显得比外面还要停滞。徐步迭的视线逡巡到远处的书架,上面有一个被盖倒在桌面上的相框。徐步迭甚至相信,打开衣柜的话,他应该还能看到女人的衣服,这间屋子大概乐乐都不常过来,像是程翥的茧,似乎有一个盘踞的灵魂正冷冷地盯着他。
    徐步迭一个激灵,觉得程翥活在这种空间里实在幽怨,他也不像是情深不寿的类型啊,真有那么喜欢前妻吗,怎么搞成这样呢?那是一个值得爱的女人吗?可如果她真有那么好,为什么会把乐乐留下?程翥一看就不像是对儿子传宗接代有什么特殊执念的人,他大概对除了雕塑泥人以外的部分都没啥执念,那通常情况不都是女方会把孩子争取过去吗?
    当然,这种事徐步迭也无从过问,他把窗子和门都打开透风,程翥身上的酒味太重了。别看他刚才又发疯又唱歌又坦诚相待还调戏人,这会儿劲缓过